房间和走廊里立即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王景升痛得发麻的手掌还举在半空,看着徐锦斓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慌。
完了。他表面上还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实际上背后早已冷汗直冒。强烈的危机意识促使他飞速思考着对策:就这么道歉吧,总觉得气不过;但要是继续硬气下去,又指不定对方会怎么发疯。
他动了动嘴皮子,喉咙却紧得挤不出一点声音。徐锦斓还以为他在说话,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嘴唇看。
令王景升匪夷所思的是,他脸上没有展现出一丝愤怒、惊恐抑或是怨恨的神色,反而是一种无辜的困惑,仿佛刚才这场闹剧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完全不在意自己肿胀的双颊,只是一个劲地盯着王景升看,整个人再次回归了初见那会儿木讷的状态。
徐锦斓有病。王景升想,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事实。
此刻,有病的徐锦斓依然盯着他的嘴一动不动。他下意识以为上面沾了什么东西,用缠满绷带的右手抹了一把,随后便因牵扯到伤口而疼得表情扭曲。
一旁,左凝玉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徐锦融没什么反应地愣在原地,似乎已经被事态的发展吓傻了。
王景升也傻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不想继续僵持下去,于是清了清嗓,正色道:“你咬了我的胳膊,我扇了你的脸,咱俩扯平了。”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不满意,那就让我也咬你一口,然后你再扇我两巴掌,你看成不?”
出口之后,王景升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蠢。自己刚才被狗咬了一口,现在居然还想咬回来。真对着徐锦斓咬一口下去,他不仅不会因此感受到丝毫报复的快感,反而还会觉得自己的口腔被玷污了。
徐锦融终于想起来自己会说话。他声音有些发颤,扶着徐锦斓的双肩朝后拽了拽:“好了好了,咱们都先冷静一下。今天这事的确是锦斓有错在先,挨打是应该的。景升,你也消消气,我现在就帮你统计损失。”
说着,他便朝身后的一片狼藉走去,蹲下身,一张一张,将散落的纸屑捡起来。左凝玉见状,也上前去帮忙,将大块的碎片拼起来粘上。遇见实在碎得厉害的,只好堆在旁边,待会拿扫帚一块收拾。
见到这样的场景,王景升心中被一种十分复杂的感受充斥。其中既有尚未平息的怒火,也有一些对他们的愧疚,而更多的,则是一种带着无力感的困惑。
明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徐锦斓引起的,但最后弥补过失的是左凝玉和徐锦融,承担心理压力的是王景升自己,而他作为罪魁祸首,却能如此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王景升越想越气,但在闷头帮忙的二位家长面前,自己又实在不好发作,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走出门,直奔一楼的杂物间去。
女佣吴莲正在客厅拖地,碰巧撞见火急火燎下楼的王景升,于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小王,这么急着去哪里?”
“不去哪。” 王景升四下搜寻着,终于将目光锁定在她身后,用水桶装着的清洁用具上:“吴阿姨,扫帚能借我用用吗?”
吴莲直起身,不解地看着他:“要扫帚做什么?要是哪儿脏了,叫我去打扫就行。”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王景升略带歉意地笑笑:“楼上有点危险,别误伤你了,我用几分钟就还你。”
说完,他便快步跑上楼梯,留下吴莲拿着拖把,茫然看着他的背影。
王景升拎着扫把,气势汹汹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满脸怒容地推开房门,三两步走向徐锦斓,将扫帚递到他面前。原本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这小子付出点代价,地上的小纸屑必须得让他亲自来扫。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在冲动之下,错估了自己出手的力度和距离。
咔。随着一声硬物碰撞的脆响,王景升将扫帚把捅进了徐锦斓嘴里。
一瞬间,沉默填满他的心。
左凝玉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嘲笑着王景升的奇异举动。后者则尴尬得几欲升天,立刻想把扫帚从对方嘴里抽出来,但拽了几下,扫帚纹丝不动。他转头,看到了更加令他沉默的景象。
——徐锦斓正在兴致勃勃地啃着嘴里的塑胶把手。也许是他本身咬合力就惊人,又或许他啃得实在太过投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居然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不少牙印。
这是狗吧,这就是狗吧。王景升立刻感到一阵绝望,他终于理解徐锦融为何事事替他代劳,原来是因为他弟弟根本没法被当成人类看待。
“我就不该指望你。” 他费力把徐锦斓和扫帚难舍难分的嘴扒开,嫌弃地用纸巾擦了擦上面残留的口水,这才开始清扫地上的纸屑。
徐锦斓似乎对他方才的行为十分不满,恨恨地瞪着他,眼看着又要发作。徐锦融连忙上前安抚,防止他又作出什么幺蛾子。
“抱歉。”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道歉,“锦斓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你们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尽量少来打扰。”
“别呀,” 左凝玉立刻止住他的话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可是......” 徐锦融还想辩驳,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说。王景升忽然注意到他看向左凝玉时奇怪的眼神,比起寻常夫妻间的爱意,那更像妥协,或是被驯服后的顺从。
“别纠结了,锦融。婚礼都开始筹划了,你难道还想反悔?” 左凝玉虽然笑着,但语气更像在威胁。
王景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二位马上要办婚礼,意味着他和徐锦斓即将成为一家人。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而是按照辈分来算,徐锦斓居然是他叔叔?!
就算对方比自己小上一岁,就算他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就算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自己都将成为徐锦斓法律意义上的侄子!
苍天啊,你是不是死了?
他完全记不得自己当天是如何送走徐家兄弟的了,并且在之后的几天都浑浑噩噩,几次在课上被老师点名。他本想辩解,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课后,班主任将他带去办公室,十分严肃地问话:“王景升,你怎么一科作业都没交?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拎不清。”
王景升:“不好意思,老师。作业我真的写完了,只不过......”
班主任:“只不过?”
王景升:“被狗撕了。”
老班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听完他这一席话,感动得脸都红了,立刻决定奖励王景升“重写、罚抄、检讨” 的三合一大礼包。
王景升试图讨价还价,不停向她解释,自己刚才口中的 “狗” 其实是个人。
老班的脸色由红转绿:“你别跟我鬼扯,有哪个正常人会莫名其妙撕人作业?”
是啊,有哪个正常人会莫名其妙撕人作业?
好一桩冤案。王景升郁闷地走出办公室,手上的试卷刚从打印机里拿出来,还是热的,他的心却在北方初春的寒风中一片冰凉。
苍天啊,你真是死了。
当晚他用完了整整一支圆珠笔,奋战到凌晨才写完。他感觉右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中指末端更是红肿得像被门夹过,连臂弯处的伤口都隐隐有裂开的痕迹。
左凝玉端着一小碟水果走进他房间:“你还没睡?”
“刚写完作业,准备睡了。” 王景升揉揉泛酸的眼睛,还是决定吐槽一句,“徐锦斓真是把我害惨了。”
“老师罚你重写?” 左凝玉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是啊,还有检讨和罚抄呢。如果不是它们,我也拖不到这么晚。” 王景升起身,走进卫生间洗漱。
“老师让你写检讨,你还真写?” 左凝玉轻笑两声,又吃下一块蜜瓜,“说不定人家根本不会检查呢。”
“万一她就是认真看了呢?” 王景升嘴里含着牙刷,说话时牙膏沫子溅到镜子上,都被他用一次性洗脸巾仔细拭去,“万一她不仅看了,还去网上对比我有没有抄模版了呢?”
“怎么可能啊,又不是什么大错。你太较真了,才会这么累。” 左凝玉将碟子里最后一颗小番茄吃进嘴里。
“我还以为这盘水果是给我吃的。” 王景升的眼神有些无语。
“想吃自己去厨房拿。”
“行。” 王景升瘪瘪嘴,从衣柜里挑了套睡衣:“我睡了。”
虽然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大脑依旧处在活跃状态。王景升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内全都是徐锦斓那副讨人厌的嘴脸。他无法阻止那个人成为自己家庭的一部分,但同样无法抑制心中对他的嫌弃。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王景升已经将自己剩余的睡眠时间估算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入睡。
真是作孽,王景升甚至想明天干脆请假得了。左凝玉对此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要是明天不去学校的话,自己今晚这个夜岂不是白熬了?
在一种 “我一定要证明自己写完了作业” 的赌气心态下,王景升毅然闭上眼,用一种极具信念感的板正睡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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