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晴，天光大好。在西陵这处可算得上难得的好天气，柳渊抻抻自己的老骨头从床上移下，准备好好赏赏日光。
柳渊笑眯眯的坐在木椅上喝茶，石桌旁的柳条无风微动。如果不是旁边几棵用堆积如山的灵石所养成的柳树发出隐约光泽，这跟人间界寻常商人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六师弟，师娘让我去人间界找适合修炼的好苗子。但我不知道……”
音出剑来，霎时间，一剑横穿柳渊眼前，击碎了小径上一块千金难求的墨渊石，柳渊发丝未动，衣袖轻扬。
身随剑现，一眨眼穿着宗门弟子服的男子就站在墨渊石残骸上。“三师兄，你就这样去择徒吗？”放下暖玉杯，柳渊长叹一声。
“有何不妥？”宁剑成不知道自己又有何不孚尘世俗规，但是他很相信自己的六师弟对于人间界的了解，“那我该怎么不这样？”
“站好。”柳渊用手定住呆子三师兄，帮他整理好未束好的头发和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衫，“下界不可再像这样横冲直撞，未修炼的人身体脆弱。你这样莽撞行事很容易伤害到他人，造成业果。”
“知道了，”宁剑成乖乖平抬双手让六师弟帮自己整理，“师娘为什么让我去呢，我根本不知道流程是如何进行的。”
“除你和五师姐之外，还有虞轲师叔和两个外门师叔同行。虞轲师叔掌管门派收徒已逾四十年，不必担心。”柳渊拍拍宁迟剑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柳渊吹哨唤鹤，长呼一口气坐在椅上。
“尝尝。”柳渊斟了一杯云雾香茶放在宁迟剑身前，“你已经二十又二，我来宗门六年了，咱们两人见面不过十次。不经世事、不历劫难，心智难坚。师尊是希冀你在剑道上能走得更远。”
“你确实需要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否则容易固步自封，对你无甚益处。多去看看别人是如何生活的吧。”
“我不爱喝茶。”宁迟剑凑近看了看杯内，然后将茶杯推到一旁，“我需要准备什么去下界，这真是大麻烦一件。”
“先买一身新衣服，然后带点人间界需要的金银铜。”柳渊俯身将墨渊石被打碎后较大的拾起放到宁迟剑手中，“必要时，这个也能换些钱，不过最好找识货的人来换。”
“师娘每年都给我买衣服。”宁迟剑不想去做他认为浪费时间的事情，“事实上大多数衣服我根本没穿过，可以说是全新的，就穿那些不行吗？”
“不行，师娘买的衣服以舒适为主。”柳渊轻轻抬手示意宁迟剑跟着，“你是去收徒的，不能可失了门派体面。”
“好吧。”宁迟剑御剑而行跟在鹤后，低声说：“师弟你学识广博，我听你的。”
瞬息间，两人就来到华玉街，商社林立，周围种着堆金骨树。将不语鹤交由长街口等待的管事，柳渊用令牌打开域门。就像是揭开了迷雾，街道上的商铺变得清晰。但是还是看不清路上行人的模样。
宁迟剑感慨道：“这条街的主事功力愈发深厚了，以前仔细些我还是能看到来客长什么样的。”
“不过，一条又不做巡界令使严查的非法私贸的街。这么掩人耳目作甚？”宁迟剑抱着自己的剑，悄悄用剑柄捂住自己的嘴说：“这么怕人发现，又用灵石做路。你说这条街的主人是不是有病？”
柳渊的目光从琳琅满目的灵器上移开，看向宁迟剑，心想：“这三师兄自六岁开始练剑，现在二十二岁，但是与人交际的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不足一年。”
那就不要告诉他，其实除了遮掩形貌的法术，这条街还有屏蔽声音的法术好了。
于是柳渊随意的说：“啊，当然是因为他们都很害羞啦。”
“你在哄小孩吗？”宁迟剑虽然不常与人交际，但是他小时候常听师娘用柳渊这种语调说话。
“你可知为何宗门每年都要下山遴选修炼的苗子吗？”柳渊并未回答，而是转移话题道。
“不知。每天都有人来山上求道，哪里需要再下山去找学生。”宁迟剑面露疑惑的看着柳渊在裁缝铺挑选布料，“难道是宗门要开辟新山头了吗？”
“用海鲛纱和月华纱，和青染布、蓝山布这几样给这位少侠做三身衣服，用人间界较为时兴的样式即可，尺寸还用上次的记录。烦请加急，日内送达。”
宁迟剑偷偷松了口气，不用量体就好。量尺寸真的是一项折磨人的功夫，他不知这些裁缝匠如何能天天如此却不疲惫。
柳渊将玉牌交由掌柜登记，就顺势坐在店内的藤椅上说道，“主动来者心诚，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天资足够。若心诚就能得道，那这世上的痴人何必做魔修唔……”
宁迟剑的手就死死的捂住柳渊的嘴，防止旁人听见给这乱说话的舌头带去巡罚司了，怕是第一罚都撑不住。
看着宁迟剑呆滞却坚定的棕色眸子，柳渊表示投降：“其实这里施了默面术和吃音术。如果旁人与我们不是像咱们两人这样同行的距离之近，是听不见的。”
“天资不足，最好不要踏上问道路。”柳渊看到戴着面具的小学徒撩帘走近，也不再提魔修之事，笑着将定金交付给小学徒并说：“否则痴求百年毫无寸进，看着身边人步步攀升岂不是天大的折磨。”
“不过这些对你来说还是算太深奥了。”柳渊轻笑一声，“呵，你修为大涨，但是心智毫无长进啊，师兄。”
“这跟心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懒得去应付这些罢了。”宁迟剑白了柳渊一眼，得知有吃音术放下心来，坐在他身旁拿起藤桌上的零嘴就开始吃起来，说：“十六的毛头小孩，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呢。”
“嗯嗯。”柳渊不想跟小孩多计较，又转移话题道：“听五师姐说，你这次下山去还要为师娘去寻百结草？”
说到百结草，宁迟剑有些蔫蔫的说道：“此行向南，百结草也多生长在潮热之地。虽然你也在找，发的悬赏令也是奖金丰厚。可有能力者不在乎金银灵石，在意这些俗物者又难寻到百结草。”
“这些人实在是太不中用了。”宁迟剑学着教习师姑的样子摇头晃脑。
“唉。你这样让人如何放心你去人间界呢。”柳渊摸摸宁迟剑的头。
少年人的发质很硬，饰品铺的女老板刚用金丝玉冠帮他扎起，墨色长发不像以往见面时一样乱糟糟的。
“此行或许会遇见揽天阁的人遇上。如非必要，莫要与他们发生冲突。”柳渊看着已经用本命灵器开始制作衣物的老板，无聊的捻起一寸宁迟剑的青丝，状似漫不经心又语重心长的说：“翎乌的巫月啼这次也会带队寻生。巫月啼所属的啸月殿最近突然声名大噪，如果发生什么冲突，你权且避其锋芒，不要多生事端。”
“知道了。”宁迟剑从零嘴上扭开目光，倒是没嫌弃他啰嗦，歪头看向他这个小师弟，说道：“二师兄说得对，你比师娘还要师娘。”
“哈哈，就当你们在夸我吧。”柳渊不由得笑出声来，拿出手杖起身往店外走去，“我歇够了，再带你去买点别的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你的身体还没好转吗？”宁迟剑提剑大步跟上，结果一下子越过了柳渊，“我就说你找的那个医生看起来就学艺不精，阴森森的活像翎乌来的活死人医。”
“莫要以貌取人，忘了教习师姑怎么说的了吗？”柳渊用手杖轻敲宁迟剑的头顶，说：“他是我母亲为我留下的。”
“这样啊。”宁迟剑能屈能伸，迅速说：“要不再买一双靴子吧，虽然路上多用剑行，但是这次好像要去山中小村，多备几双以防万一。”
“嗯，再换个剑穗吧，你这个已经四五年没换。欲来怕是想换新配饰了。”
欲来剑高傲的从剑鞘中抽出一截又收回，只留下“镫”一声表示赞同。
“你的剑跟你一样倔。”柳渊又看了眼天色，说道：“除了剑穗、鞋子，再看看发冠。这个玉冠虽然好看，但是你带下界去怕是会被抢，再买点普通些的。时日不早，你我速战速决。”
不多会儿，宁迟剑的迫云居已经停了十数只满载的犀角兽等着宁迟剑签收。
“师弟……”宁迟剑抬头望向没有遮盖的天宇，心中估算已经过了至少两个时辰，顿感疲惫，有气无力的说：“我明日要出嫁吗？”
“如果是出嫁，我当是要早些时日带你来。”挑完衣饰，柳渊觉得还要给这个不分东南西北的人买个识路的灵兽，轻叹一声说：“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嗯？我怎么不让人省心了？”宁迟剑表示不服，但是因为懒得计较也没有追问。
行至御兽坊，柳渊站定对宁迟剑说：“你既然要去寻百结草，去选个合眼缘的灵兽带你识路。不计价钱，不必替我省钱。”
宁迟剑跟这个虽然相处没有前面师姐师兄久的师弟从来没有计算过钱货往来。
挥挥手，让欲来剑变作椅子，宁迟剑挥挥手大步向前去寻有缘的灵兽，朗声说：“好好坐在这等师兄回来。”
御兽坊就比华玉街热闹多了，但是气味也更加驳杂，不再是茉香花的清爽怡人，而是渠虎兽、玉栋狐这些味道重的灵兽的混杂。
虽然宁迟剑很想随意买条酣梦犬或者蝶梦猫回去，但是这些观赏和抚慰心灵的价值大过实用性的灵兽，他实在是无甚喜爱。他只好忍痛放弃这些方便的选择。这也是柳渊放心让宁迟剑自己逛御兽坊的原因，不像对提高生活品质的用品一样随意，宁迟剑对灵兽还是有所挑剔的。
但是宁迟剑快从街头走到巷尾，看了凶猛的、可爱的甚至有些另类的形形色色的灵兽，没有一个是看了就想要收入麾下的。
宁迟剑不想责备自己挑剔，于是准备一会儿对六师弟说这里档次太低了。就这么想着，宁迟剑听到“唔额唔额”的叫声，不由得心生好奇。
什么灵兽叫的这么难听？
扭头看去，竟是他从未在百兽册上见过的灵兽。看宁迟剑对这个虚弱的马上要死的小兽感兴趣，那贩子立刻推销说：“仙友应当是没见过这兽，这是驭灵派新培育的猫虎兽。它长大是威猛又可爱的紧。”
贩子本欲蒙骗这看起来就年轻好骗的修士，但是一看腰间挂的牌子就立刻恭谨的说：“原来是瑾笙宗的仙君啊。”（名字好普通，待改）
“那时看这兽种可爱，我想赚些，就买了一家子。但是谁料到我买的时候还好好的，喂奶的母兽竟然在路上就死了，他父兽前些日子也卖出去了。就剩这小兽，这些日子我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它，结果还是这病怏怏的样子。”
“仙君，您若是善心大发，我用成本价卖给您。”贩子躬身谄笑道。
看向那小猫虎兽湿漉漉的双眼依旧澄澈，但是身上毛发凌乱纠结，实在是不可爱，也就一双眼吸引人了。显然这个贩子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精心照顾。决定跟随心里蓦然生出的怜悯，宁迟剑要带它走。
但他面上仍装作犹豫的样子说：“这小东西怕是马上要死了吧？我要是买回去它就没了怎么办？”
这行脚商人一看有戏立马说道：“仙君放心，我从那驭灵派那里得了照顾它的法子。只要您愿意买，我把这个册子给您，再给您打个折扣！”
“诚惠五百中品灵石。”
宁迟剑就带着这个轻的还没有他的剑十分之一重的猫虎兽回到了入口。柳渊凑过来看向这脏乱瘦弱的小兽说：“这是为了替我省钱吗？”
“有缘。”宁迟剑轻轻拿起猫虎兽的前爪对着柳渊挥了挥，说：“来，给叔叔问好。”
柳渊见状轻笑，不再纠结这小兽的脏乱，摸了摸它的头顶，说：“这兽太小，你可要多备些徐羊奶。”
“嗯。那个贩子给了我这兽的饲养手册。”
待两人走远，那猫虎兽贩子蔑笑着说：“骗的就是你这种趾高气扬的少爷！呸！”
那快死的小东西不过是随手捡的，蠢货。
心里得意，这贩子颠颠收获颇丰的钱袋子，准备去华玉街喝点好酒就溜之大吉。结果路过一条小巷口，就被一个穿黑衣的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顿。
“敢欺负我的人？不想活了吧？”
那声音如妖似幻，贩子已经昏迷，黑衣人施施然向贩子识海注入黑色灵气，强行唤醒了他。
“把钱还给他，饶你一命。”
说完，黑衣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贩子强忍着头部的疼痛，跪在地上磕头，大声喊道：“谢仙家饶命！谢仙家饶命！”
新人作者，请多担待[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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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寻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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