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瑛见令仪一屁股坐在自己身侧,把自己挤到一边,连忙推她:“你坐我脚边。”
令仪不理:“你要是不想带我去,我这就下车。”
齐瑛鼓起腮帮子想发怒,又生怕她跑掉,只得无可奈何地冷哼一声,挤在角落里,从未觉得到靖国公府的路途竟如此漫长。
到了地方,令仪利落地跳下车,看齐瑛颤颤巍巍地踩着凳子往下挪,哼哼唧唧地埋怨她:“你就不能扶我一下?”
令仪背着手冷言讥嘲:“你自己不会下?我何必上赶着贴冷屁股呢!”
“要不是你占了丫鬟的位置,我何至于此?”在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下,齐瑛鼓足勇气跳下凳子,接着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
“没摔疼吧?”令仪忍住笑,伸手相扶。
齐瑛借力站起身,狠狠甩开她的手:“刚才干什么去了?现在装好心,晚了。”
令仪神态悠然,转身便行:“那我就走了。”
齐瑛急忙拉住她:“走哪去?快进来,把你知道的说给我们听。”
令仪穿过重重院落,前世看惯的水榭华庭、阶柳庭花,此刻落在她眼中,都染上了一抹令人感动的亮色。
她近乎贪婪地观赏着满园关不住的春意,信步行去,并没有跟随齐瑛的脚步。
齐瑛先时还怕她乱走给自己丢人,后来见她好像比自己还熟悉这个家,也不禁暗暗纳罕。
“才第二次来,你怎么对这里那么熟?”
令仪笑道:“因为我聪明。”
齐瑛撇撇嘴,忽然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一群身穿华服的中年女子,瞬间堆上满脸笑容:“靖国公夫人好。”
令仪勉强抑制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屈膝行礼,偷偷抬眼去瞧人群中那个雍容高贵的妇人。
通身的绫罗绸缎固然烘托出她仪态万方的气度,点缀其间的珠翠珍宝固然衬得她美艳无俦、不可逼视,但那飒爽的气质才最叫人心折。
令仪的目光被母亲孟懿容柔和的光晕吸了进去,无论齐瑛如何轻咳提示她不要盯着别人看,她仍恍若未觉。
“柔儿在她的房间里等你呢,快去吧。”孟懿容含笑招呼齐瑛,“都这个时辰了,你们在园子里玩玩算了。靖国公府虽不像野外那样千姿百态,也够你们玩一阵子的了。”
齐瑛含羞低下头:“我起不来那么早嘛。”
孟懿容宠溺地笑了,对她身侧的妾室道:“柔儿也是,以前最爱晨起和哥哥去校场比试的。最近竟贪睡起来,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那妾室笑答:“女孩子长大了,兴趣变了也是有的。”
孟懿容笑道:“睡懒觉也算兴趣?赶明儿有了婆家,可得都改了。”
齐瑛满面绯红,顾不上争辩,把头埋在胸前默不作声,两只脚来回踢踏,姿态扭捏得紧。
孟懿容笑够了,视线一扫,碰上令仪满含期待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动:“这是?”
“这是我的朋友,渊柔叫我带着她一起玩。”齐瑛拉了令仪的袖子两下,见她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孟懿容看,只好向众人告退,“我怕渊柔等急了,就先走了。”
令仪走了很远,仍扭着脖子回头看孟懿容的背影,惹得齐瑛一阵不满,拽着她向前走。
母亲察觉到女儿的不同,可是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经过了一个拐角,令仪终于看不见母亲了。她收回目光,泪滴滴滑落,便悄悄用袖子抹去。
渊柔正坐在桌前读书,待看见齐瑛和令仪的一瞬间,愣了一瞬,脸上现出欢喜的神色:“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齐瑛以为她是在责备自己,亲昵地拉住渊柔的手轻轻摇晃,撒起娇来:“我也不想带她,但是妹妹有些事要问。好姐姐,你就原谅妹妹这一遭吧。”
渊柔笑意更深:“你要问她什么?”
齐瑛转向令仪,向她努嘴示意:“你说三哥没有受骗,我们才是受骗的人,是什么意思?”
令仪缓缓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你们难道没发现,四殿下一直在针对三殿下?他发现我和三殿下走得近,就利用我对付他。”
齐瑛抢先反驳:“简直胡说八道!三哥和四哥关系很好,分明就是你蓄意挑拨。”
令仪一直留心观察渊柔神情,见她兴致缺缺,有些奇怪:“程小姐难道不想多了解一些,好向我复仇吗?”
渊柔含笑望着她头顶的双鸾点翠步摇,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没有那么恨你,也不想向你报仇。”
“前世你死得那么惨,怎么可能不报仇?别再装了,露出真面目来吧!”
齐瑛看看渊柔,又看看令仪,正不明所以,忽听渊柔对她道:“公主可否回避一下?我们有话要说。”
齐瑛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向屏风后走。
渊柔哭笑不得地补充了一句:“公主,是去外面。”
齐瑛委屈巴巴地问:“你们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她想不明白,怎么眨眼之间她成那个局外人了呢?
齐瑛察觉出渊柔和令仪之间氛围的胶着,虽心有不甘,也只得知趣地走了出去。
“果然是你,姓阮的,你霸占了我的身体。”令仪率先开口。
话刚出口,她觉出几分别扭,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体和名字的缘故。
渊柔淡淡的笑容下藏着锋锐的刀剑:“你也该习惯了吧?这里现在是我家,姓阮的是你。”
令仪目光如刀,冷冷逼视着她:“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谁是你的盟友?”
渊柔捧起茶碗,呷了两口茶:“你以为我像你似的,喜欢斗来斗去?”
令仪眯着眼观察她的神情:“你不可能不想报仇,还在装模作样。”
渊柔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你也觉得自己有错,对不对?不然为什么这么纠结这个问题。”
令仪一时语塞,语气软了下来:“我确实要负一部分责任。”
渊柔摩挲着桌角的花纹,幽幽地道:“你见死不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才是真正害我最深的人,我最恨的从始至终只有暴民事件的策划者,还有写信约我出来的人。”
“那天是谁约你出来的?”
渊柔侧头回忆道:“信上落款是三殿下,我本来很奇怪,我们根本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他根本没必要跟我一起庆贺贵妃的生辰。为了不挨父亲的打,我还是去了,但他没有来找我。”
她的陈述暗合前世的传闻,但因令仪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感情深厚,所以忽略了疑点,便问:“你们真的不熟?”
渊柔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是谁说他追求我的,明明他就是来找我问了两回话而已。”
令仪终于明白,前世她不拒绝齐询的讨好,纯粹是畏惧父亲的淫威,害怕挨打。
“那你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是有你的。后来他封柳姨娘为诰命,还为了你杀了我。”
渊柔扬眉道:“我怎么一点没发现?难道不是有人冒充他的笔迹,有意挑拨吗?”
令仪站起身来回踱着步:“齐询和我成婚后,说当天是我约你出来的,还有证据,是怎么回事?”
渊柔茫然地摇摇头:“我没接到过你的信。”
令仪一摊手:“可能是他忘了,或是有事耽搁了,没出来见你;还编瞎话,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也有可能是他渴望你的关心,才约不相熟的你出来的啊。”
渊柔默默摸着脸,有些发懵:“因为你讨厌他,才会这样猜测,其实我们都没有证据。”
令仪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个想法有很多漏洞。唯一的方法,只能是等事件重演。可是那样的惨剧,谁都希望能避免。
渊柔闭上了眼睛默默思索,前世的记忆忽然席卷而来。
原本繁华一片的街头不知从何处涌出无数暴民。
城门迅速关闭,皇室贵胄在侍卫的守护下匆匆回宫躲避,出来瞧热闹的豪门贵女也被护卫簇拥着登车逃离。
无人保护的她却只能如浮萍般在杂乱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又被人流冲回原地。
“救命!”她向一个身穿护卫服色的男子招手,盼望他能救自己逃出苦海。
那护卫目视主子,但那个神情倨傲的女子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就命令众人护卫自己打道回府了。
那天,一群野兽般的暴民撕碎了一个弱女子的尊严,让她失去了生的希望。
虽然有很多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竟还能苟活于世,但她从不觉得自己应该走上那条不归路。
直到阮致修以柳珠弦的性命威胁她自裁,还派人来亲自动手,她才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令仪见她神色痛苦,连忙推她:“你怎么了?”
渊柔定了定神,道:“我拥有了本属于你的一切,却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屈辱。你知道每次做噩梦都像被人生吞活剥了一样是怎样的痛苦吗?”
令仪回忆着临死前刀割般的痛苦,垂下了眼帘:“我能明白,后来我也死得很惨。”
她顿了顿,道:“我的家人不像我,他们是好人,求你无论如何要善待他们。”
渊柔淡淡一笑:“开始我也想置身事外,不过他们待我真的很好,虽然只是因为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的,因为我的涵养不允许我这么做。”
令仪郑重其事地道:“我帮你找出事情真相,你可以帮我照顾柳姨娘吗?”
渊柔眼神一黯:“用不着你托付,我会报答她的生育之恩。”
不知柳姨娘有没有发现女儿已经变了,不然,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渊柔长叹一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讨好齐询,是因为还爱慕他吗?你死得很惨,是因为他吗?”
令仪嗫嚅了半晌,终是怕泄露了天机:“我以后再告诉你。”
她顿了顿,道:“那天你在街市见到我们骨肉分离的场面,哥哥打了我,你是不是觉得痛快极了?”
渊柔咬着指头,慢慢点了点头:“亲眼见到你被家人伤害的痛苦,又想到阮致修会怎样待你,我确实释怀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不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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