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拒绝指婚?”
齐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就拉着令仪在偌大的皇宫里飞奔起来,以此压抑内心的迷茫和酸楚。
令仪任由他捏痛了自己的手腕,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奔跑。
“都退下!”
他们回到寝宫,玉衡刚要上前侍奉,齐询的怒声呵斥就吓得她停住了脚步。
她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火药味,立即恭顺地带领其余宫女内监退避。
齐询回身捏住了令仪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我是心仪于你,可是这和要嫁给你是两回事。”她的话音仍如古水无波,“而且我也立了功,为什么给我的赏赐却是嫁人?”
“嫁给我对你来说,也不算赏赐吗?”他委屈地问。
令仪压下心里的不快:“嫁给谁对于我来说都不算赏赐,而且我们的关系没到那个地步。”
齐询一怔,颤声立誓:“我发誓以后决不会辜负你。”
令仪直视着他满布惊惶之色的双眸,坚定地回答:“口说无凭,我说过,我要的是更实在的东西。”
令仪眼前闪过前世枯坐屋中,数着更漏声从天亮等到落日,又从黑夜等到破晓的孤寂回忆。她仿佛仍能听见墙外他的欢笑声,那样刺耳。
“如果婚后我们才发现彼此不是对方的良配,会有无数个温柔的港湾等你停靠。但是如果你忘了我,我只能永远困在那个小院子里无望地等你回来。”
齐询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按在他宽阔的胸膛,万千思绪汇成一句:“我会证明给你看。”
他这一用力,胸口的伤又迸裂开来,渗出丝丝血迹。
见他满面痛苦之色,令仪让他脱下衣服,重新给他上药包扎。她想起刚才齐询在水中的矫健身姿,诧异地问:“你竟然会游水?”
她不得不承认,就算前世他们相伴十多年,还是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是啊,我小时候洗澡,有人按着我的头不让我起来,我就在水下练过闭气,后来还在御花园的池子里游过泳。”察觉到事情之离奇,他竟微微笑了起来,牵扯得伤口隐隐作痛。
“是她指使人做的吗?”
齐询神色黯然地点点头:“是,但我没有人证,而且皇后素有贤名,根本没人相信我,反而都说我想要害她。”
“我相信你。”
齐询低眉看着令仪在自己的伤口上敷药的认真神情,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了她。
齐询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入令仪的脊背,她手一颤,触及他的伤,他立即痛得闷哼出声。
“活该,让你不老实。”
看着令仪明媚的笑容,齐询忽然觉得胸口的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了:“你不心疼吗?”
“心疼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令仪给他上好药,便命玉衡取干净的白绢给齐询缠裹,悄声问道,“玉衡既然是皇后的人,你为何还留着她?”
玉衡呈上白绢,齐询直接开口问她:“姑姑,你是皇后的人吗?”
与令仪想象中尴尬的场面不同,玉衡只是淡淡笑道:“当然不是了。姑娘是在担心三殿下受骗吗?”
齐询这才向她解释:“玉衡其实是柳姨娘的姑表姊妹,因诗案同受牵连,被贬为官奴。是舒颜姑姑把她救出来,博得皇后信任放在我宫里。她表面上是皇后的眼线,实际上是我们用来牵制皇后的人。”
令仪豁然开朗,说来她和玉衡也是亲戚,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那你方才当众提起玉衡姑姑,难道不怕皇上把她送走吗?”
齐询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不会,我方才提起玉衡,一是提醒父皇皇后居心不良,二是提醒皇后,我已察觉她的企图,让她废了这步棋子。我若想留着玉衡,父皇不会插手的。”
令仪想起舒颜的结局,更觉心惊:“皇后知道玉衡暴露,难道不会伺机除掉她,换上其他棋子吗?”
齐询柔声道:“这件事既然已经摆到父皇面前,皇后短时间内就不会动她。再者,玉衡表面上是她的人,她若想灭口,咱们反而可以用这一点来反击。”
玉衡看着令仪,微微点头:“真没想到,珠弦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珠弦胆子小,人又太乖了,你不性子不随她,很好。”
她时常会回忆少女时闺阁中一起赏花的乐趣,此时重见故人之女,玉衡不禁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拭泪退了出去。
令仪缠好齐询的伤口,帮他穿上了衣服,齐询笑问:“你刚才说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满足,是吗?”
令仪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脸,警觉地道:“我刚给你缠好,小心些,不然伤口又迸开了。”
他闻言顿住,转而把令仪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轻吻着她温软的手心,眉宇间的痛苦慢慢被慰藉代替。
令仪的手心被他吻得痒痒的,忍不住抽回手:“你不说,我就走了。”
齐询注视着她,坚定地道:“我其实一直在寻找当年的证人,帮助柳家翻案,给柳姨娘和玉衡姑姑一个交代,这算不算实在的东西?”
令仪压抑下心中的悸动,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当然算了。我相信你能做到,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去睡一觉吧。”
齐询揽住她的腰:“我马上去,但是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会等你醒来的。”
齐询的脸越靠越近,语声轻柔:“你已经是我的铠甲了,以后,也请你做我的软肋。”
他眼中翻卷着黑云般浓重的阴郁,令仪望着那如墨般深沉的瞳孔上她慢慢靠近的倒影,明明想要拒绝,但浑身就像定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唇间柔软的触感混杂了他急促的呼吸,溢出阵阵安神的桂子香气。
她的心似要跃出般猛烈地捶着胸口,脑海中奏响了来自远古的琴声,幽怨而迷离。
那一瞬间,她一心沉沦于他那略带侵略性的吻中。与水下渡气不同,这个不熟练的吻是索取和给予的微妙融合,让她心神俱颤。
在迷乱中,她仍能说服自己,一切只是在逢场作戏。即使坚信他暗恋这具躯壳真正主人的心情有所动摇,但他依然害死了他的全家,杀死了前世那个真心待他的少女。
有了思索的余暇,她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神智,一边笨拙地回应他如同小鸟一样引人发痒的咬啮,一边推了推他牢牢箍紧她纤腰的手臂。
她的发簪慢慢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一缕青丝落在他玉佩的络子上,缠在了一起。
齐询沉溺了太久,离开她的唇时,眼神还带着缠绵的快乐。
他心疼地抚上她的红唇,眼尾怜爱地耷拉下来:“对不起,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吻的。”
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等你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今日**蚀骨的狂喜也会变成刺向心窝的利刃。
令仪痛快地想着,理好了头发,服侍齐询洗漱了睡下。
清醒的最后一瞬,他还在喃喃自语:“玉衡从皇后那里探听到消息,这两天有个太监向皇后讨回乡养老钱,似乎对当年的诗案知情,我会去找他问话。”
即使在睡梦中,他也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不放开。
看着齐询安静的睡颜,令仪若有所思地坐在了床下的脚踏上。
不久,宫门上响起几声轻叩,云雁的声音飘了进来:“三殿下,皇后娘娘派我来问阮姑娘出宫了没有?”
齐询不满地哼哼了两声,眼睑终于还是因为太过沉重没有抬起来。
玉衡开了门,悄声对云雁道:“三殿下已经睡下了,能等他醒来再送阮姑娘出宫吗?”
云雁面露难色:“奴才也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行事,玉衡姑姑别让奴才难做。”
玉衡犹豫片刻,只得进殿传话。
“我答应三殿下了,在他醒来之前都不会离开。”令仪听玉衡说明来意,寸步不让地回答,“万一他醒了见不到我,怨我出尔反尔怎么办?”
云雁站在门口,朗声道:“姑娘既然这么顺从殿下,不如过了门再说。不然宫里风言风语的,奴才也管不住啊。”
令仪瞄了齐询一眼,见他仍在安睡,挣脱了他紧握的手:“既然如此,等三殿下醒了,烦请玉衡姑姑帮我传达吧。”
玉衡点头应是,云雁得偿所愿,领着令仪施施然向外行去。
待齐询醒来,玉衡上前回禀:“云雁带阮姑娘去了皇后宫里。另外狱里的人来问,奴才称了十两银子,打发他走了。”
齐询点点头:“这次他找的人很机灵,让他把钱给那死囚的家人,把他们送走,不许回京。”
“奴才已嘱咐他了。”玉衡思忖片刻,方道,“殿下行此险棋,奴才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
齐询冷笑一声:“老四自作聪明,只顾邀买人心,早就引起父皇忌惮,他自己还没发现。我故布疑阵,父皇顾念我母亲,只会怀疑他,决不会疑心我的。”
他摸了摸嘴唇,唇畔仿佛还留存着令仪的气息,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奴才要不要去调查一下阮姑娘和皇后以及三殿下有何往来?”
他一直疑心令仪身上的巨大变化,以及对他的态度转变。可是现在,他又不忍心戳破她的伪装了。
齐询抚平了衣服的褶皱,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不用,她的事,我来费心吧。”
令仪跟着云雁迤逦而行,看方向竟是去往紫微宫,心下瞬即了然。
院子里的桃花上结了薄薄一层寒冰,令仪紧了紧衣服,跟在云雁身后进了紫微宫的侧殿。
云雁默默退了下去,一个人影自帘后走出,果然是齐谌。
两人注视对方良久,都不发一言,似乎在较劲,玩着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
齐谌忍不住问她:“阮姑娘是不是忘了当初来找我结盟的初衷了?如今是乐在其中了吧!”
令仪心中发寒,面上仍不露声色:“四殿下弓马娴熟,想必也明白捕猎的技巧吧?民女现在不过是在撒饵,抓住猎物前给对方一点甜头,他才会放松警惕。”
齐谌黑沉沉的眸子在她身上停驻半晌,吐出一句:“你知道今天抓到的这个刺客是哪里来的吗?”
“不是四殿下安排的吗?”令仪震惊地问。
齐谌面沉似水,冷着脸回答:“不是。我怀疑是三哥安排的,你觉得呢?”
见令仪摇头,齐谌又问:“三哥知道玉衡是母后安排的,还不除掉她,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才是一伙的?”
对于屡次把她算计进去的盟友,她本来也没必要坦诚:“不是,他只是在将计就计。现在这个棋子没用了,他就更不必除掉玉衡了。”
齐谌心中的无名邪火被瞬间点燃。齐询在父皇面前的一番话,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证他,而他又不能跳出来否认,不然就是不打自招。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你总得让本宫看到你的价值,本宫才能保阮家今后无虞吧!”
令仪屈膝行礼,态度极尽谦恭,语气仍不卑不亢:“民女惶恐,民女是想和四殿下结盟,而不是沦为殿下的鹰犬,希望殿下能给予民女几分尊重。”
“尊重?”齐谌满面惊骇之色,为她顶撞自己而震怒。他怒不可遏,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令仪走向宫外,秀眉紧皱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
春日角落里暗藏的极寒之气顺着她的四肢一路上行,好像每一滴血都变成了冰凌,刺得她全身都疼。
听他的口气,齐谌是打算用阮家的身家性命要挟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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