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扑在焦尸旁哀嚎的小顺子,沉声问:“你说这是谁?”
小顺子双唇哆嗦着,语声带上了几分哽咽:“福瑞公公担心殿下,前来相救。我禀报完皇上赶到这里的时候,公公已经消失在火海中了。都怪我,我应该拦着他的。”
齐询再也听不下去,看着那焦炭一般的尸体,不敢相信那就是几个时辰之前服侍他喝药的人。转眼之间,阴阳两隔,命运竟然对他残酷如斯。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儿时相伴的场景,那些鲜活的画面仿佛就在昨日,可是那时陪伴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齐询蓦地弯下身子,捂住了疼得快要炸开的头。真心待他的人一个个离开,他的心怎能不痛?
烧焦的皮肉味钻入他的鼻腔,他再也忍耐不住,俯下身干呕着,喉间却只涌出铁锈味的哽咽。
小顺子拍抚着他的后背,给他披了件衣服,就跟他一起坐车回到了宫里。
齐烜几次派人召见齐询,想要问一问火灾发生的原因,可是真见到了宛如泥塑木雕的儿子,又什么都没有说,命人带他回去休息了。
齐询就那样不言不动地任由小顺子给自己擦脸更衣,送他上床就寝。铜漏声滴滴答答碾过三更,他盯着窗外的月色,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福瑞在外值夜时的鼾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因为梦境太过真实,仿佛福瑞还在他身边一样。
街上,冲天的火光惊起了火场附近的居民,他们披着衣服出门相互打听,也无人知晓火灾是怎么发生的。见火势得到遏制,烧不到自家的房子,他们也就回屋继续睡了。
人群散尽,夜色越发深沉,只有打更的老头一个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一边敲铜锣一边喊:“小心火烛!”
眼角余光间,他仿佛看见一个人在身侧匆匆走了过去,定睛一看,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他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还是一无所获。
“听说钦天监火灾刚刚死了个人,他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吧?”老头喃喃自语着,身上顿时汗毛直立,快走几步离开了。
见老头离开,躲在巷子里的人探出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靖国公府门前,轻叩了三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人闪身进去,脱下了兜帽,赫然竟是方才死在火灾中的福瑞。
给他开门的慧舟打了个哈欠,缓缓道:“姑娘等你好久了,快跟我来。”
令仪此时正坐在桌前,看着跳跃的烛光,眼前浮现出前世的场景。
前世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成婚,皇帝看在靖国公为国捐躯的份上,把编修典籍的差事交给了齐询。
齐询借着进入钦天监文库查阅档案的由头,准备查清楚出生时的天象记录有何漏洞。
那时为了让小顺子证明自己的忠心,皇后也是用这个法子指使他杀掉福瑞的。不过因为小顺子深恨程家,福瑞那时是真的死在火灾中了。
小顺子虽然侍奉不久,但因受过齐谌的调教,嘴甜会奉承人,在福瑞的指导下掌握了齐询所有的生活习惯,从此成为了他的亲信,加速了他们夫妻关系的分崩离析。
福瑞走进屋中,见她正在发愣,就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不安地问:“这事不让殿下知道,是不是不太好?”
令仪回过神来,淡淡道:“如果提前告诉他,他的表现决不会如此逼真。等你离京,我会让小顺子跟他说的。”
福瑞瞪大了眼睛:“姑娘让奴才去哪里?”
令仪沉吟道:“皇上先前加重了严家的刑罚,严敏被发配到岭南为奴。她性格刚烈,不能为齐谌所用。齐谌一定会对他下手,你要帮我找到她。”
福瑞踌躇着问:“严家是因为诗案事发才沦落至此的,奴才去找严小姐,万一她反过来对付咱们怎么办?”
令仪笃定地回答:“除了咱们,再没有能帮到她的人了。她就算恨,也该知道孰轻孰重。”
福瑞点头应了,当夜住在了程家。次日一早,令仪把他乔装改扮一番,送出了城。
烧毁的书房平时是官员议事、查看文书的地方,因离仓库有一段距离,并没有波及那些宝贵的资料。即使如此,书房里存放的书籍和文书也全毁了。
天光照彻了明华宫的每一个角落,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隐隐哭声把齐询吵醒了。
“福瑞,是谁在哭?”话刚出口,他猛地睁开眼,眼角湿润的感觉提醒他,福瑞已经不在了。
小顺子见他醒了,忙进来伺候。水盆中倒映出齐询憔悴的模样,他看得出神,竟忘了伸出手。
“殿下,皇上特许您今日不用去上朝,现在朝会已经散了,皇上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齐询定了定神,伸手洗了两把脸。他正准备用盐水漱口,动作忽地顿住:“昨天早上是谁往我的包袱里塞了两根蜡烛?”
小顺子神色一顿:“包袱是福瑞公公帮殿下收拾的,那蜡烛也许是他放的吧。”
昨夜钦天监的蜡烛将将燃尽,小顺子就来了,新蜡烛还是小顺子帮他换上的。没过多久,火灾就发生了,他很难不多想。
“宫里什么时候用过那样的蜡烛,福瑞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顺子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宫里的用物都是公公去内务府支取的,殿下如果怀疑,可以去看支领簿册,奴才当时确实没有注意到样式的问题。”
看他满脸无辜的样子,齐询将信将疑,没有再说话。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小顺子是福瑞最得意的徒弟,他应该相信小顺子才是。
在小顺子的服侍下,齐询穿好衣服就出门了。小顺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间展露出一抹焦急的神色。
到底令仪什么时候才能让他跟齐询说实话,而齐询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御书房内静得仿佛只能听见滴漏的声音,齐询弯身请了安,齐烜便把刑部的火灾现场记录递给了他:“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齐询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在看到福瑞的验尸记录时,眼睛涨得酸痛,赶紧转开了目光:“是人为纵火,桌子是起火点,残留的暗红色物质就是案子的关键。”
“朕听皇后说,你昨晚歇在钦天监了。起火的时候,你在哪里?”
齐烜这句话,分明是在怀疑齐询了。
齐询掩去眼中的伤痛之色,语气云淡风轻,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有人在外窥探,儿臣去追他了。”
“有人给你作证吗?”
齐询神色一黯:“只有儿臣宫里的小顺子。请父皇相信儿臣,福瑞就死在这场火灾中,儿臣是最不愿见到这种惨剧的。”
齐烜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朕处罚了当值的侍卫,他们说当时小顺子带了酒菜给他们,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齐询猛地抬起头望向父亲:“儿臣属实不知。钦天监起火,儿臣能得到什么好处?”
齐烜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眸:”朕知道你想自证清白,可是保险起见,这事你不能再插手了。至于福瑞,你节哀顺变吧。”
齐询黯淡下去的眼神在听到他下一句话时又燃起了光芒:“这件事先不提,一月之期就要到了,上次钦天监盗窃的案子你查出来了吗?”
齐询已命人从程家石狮子下取回档案,恭声道:“儿臣想请苏沅苏大人来与儿臣对质。”
齐烜挑眉看着儿子笃定的模样,震惊中带着一丝赞许。他剑指苏家,身后是万丈悬崖。万一失败,他便不能翻身。
当苏沅踏进御书房时,嘴角的嘲弄都不屑于藏了。行过礼,他便转头看向齐询,一脸“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神情。
“二十三年前,端敬贵妃有孕,苏家便开始构陷儿臣的计划。苏沅大人用天象迷惑皇上,苏澄大人则扣下了各地向朝廷请求赈灾的折子,准备在儿臣出生后一齐递上。”
齐烜瞪大了眼睛,眸中充满震惊之色。他一瞥苏沅,见对方也藏不住眼底的惊讶,便一言不发,静静等待齐询的下文。
齐询奉上证物:“在历代天象记录中,白昼可见客星的记录均在三月到十一月间,苏大人是怎么在我出生那年的一月十日观测到‘客星出东方’这种异象的?”
苏沅神色微动:“当时不只臣见到了这种现象,别人也都看到了。希望殿下明白,之前没有,不代表不会出现。”
齐询接着道:“客星需与太阳保持足够宿度才能在白昼可见,不然就会被日光淹没。但按你记录推算,当日客星距离太阳非常近,大人作何解释?”
苏沅额头冷汗直冒,正欲开口,一眼看到齐询拿出的胭脂盒子,顿时面如死灰。
齐询缓缓道:“其他人看到的并不是这种天象,而是大人刻意在仪器上涂抹铅粉制造出的错觉。大人的庶母就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才会被灭口的。”
苏沅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齐烜冷冷地看着他,又转过脸望向齐询:“这件事已经查明了,那么苏澄扣下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询微微一笑,拱手启奏:“请父皇提审黑虎山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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