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急转,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那药一定是张万借照料浣柔之名送出,再经她之手送给自己的。幸好他起了戒心,再也没有用过浣柔呈上的膳食,不然非着了道不可。
他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命人速召张万入宫。恰在此时,芙桐宫的宫女飞跑来报讯:“皇上,程婕妤腹痛如绞,怕是要生了!”
齐烜心知这是浣柔假孕败露后的垂死挣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点小事,也要兴师动众,先寻个稳婆过去。”
那宫女愕然抬头:“程婕妤这一胎一直是张太医照料的,皇上不让他过来吗?”
“放肆!”齐烜怒喝道,“朕自有主张,还需要你来置喙?滚出去!”
那宫女面如死灰,只得仓皇退下。此时,首正已为齐询催吐完毕,齐询低/吟一声,悠悠醒转,目光茫然扫过众人,终于落在齐烜身上:“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
齐烜压下怒火,握住了他的手:“既然知道朕会担心,便该安分静养,何必多生事端?”
他顿了顿,语气终究软了几分:“罢了,朕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待张万匆匆赶来,他眼中寒光一闪,挥手命侍卫将其死死按住。
张万面色并无半分惊慌,仿佛早有预料,听齐烜怒斥道:“是何人指使你谋害询儿的?”
张太医故作疑惑之色:“明明是三殿下主动向微臣索要虎狼药的,皇上为何要归咎于微臣?”
“还敢狡辩!”齐烜顿时怒不可遏,“分明是你故意将马钱子混入药中的,你将此毒物送给程婕妤,是何居心?”
“程婕妤说心腹宫女身患毒疮,因是她养胎的关键时刻,她不忍让其离宫医治,因此托微臣借保胎之名,暗中开一剂治疗毒疮的药罢了。”
张万顿了顿,话锋一转:“微臣未经皇上允许私下给宫女医治,确实罪该万死。不过药材是顺公公帮忙分拣的,许是他一时不慎,混淆了也未可知。再者,马钱子亦有治疗骨伤之效,皇上不必担心。”
小顺子闻言大急:“你血口喷人!我又不认识那些药材,全凭你指点一一分开,如何能赖到我头上?”
首正亦忍不住插口:“殿下不明药理,难道你也不识?枳实、麻黄药性已经过烈,何况是更凶险的马钱子。你行医多年,怎能犯了错还得过且过!”
齐烜冷眼旁观三人争辩,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事到如今,朕索性与你挑明了。你先帮废后毒杀贵妃,后助程婕妤假孕争宠,朕留你性命,不过念在你医术尚可,想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罢了。没想到你竟不思悔改,还敢谋害询儿!”
张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随即嘴角浮起了一抹凄厉的笑:“皇上何必找这冠冕堂皇的借口?”
“当年皇后毒杀贵妃,是您默许的;程婕妤假孕,您不拆穿,也不过是想引通阳侯府露出更多马脚,好名正言顺诛杀功臣后裔罢了。您留微臣性命,是不是怕逼急了微臣,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殿死寂,众人脸上皆是一片骇然。
齐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语塞:“来人,割了他的舌头。这逆贼竟敢信口雌黄!”
齐询挣扎着撑起上身,目光死死钉在齐烜脸上:“父皇,他所言属实吗?”
张万猛地扭头看向齐询:“殿下难道从未疑心,皇上明知微臣害死贵妃,为何还派微臣来料理您的身子?因为在他眼中,这也是历练你的好机会,若您连微臣的歹心都看不穿,将来又如何继承大统?”
齐询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齐烜,等待着他的答案,哪怕是一个苍白的否认也好。
齐烜胸膛剧烈起伏,厉声咆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让这奸佞小人继续迷惑人心吗?”
侍卫这才回过神,抓着张万向外拖,他却兀自声嘶力竭:“皇上不是要问幕后主使吗,为何急着堵微臣的嘴?或许您心中早有答案了。对,一切都是四殿下指使的!”
“他说您若驾崩了,他便可趁机夺权,不再追究微臣罪责。连程婕妤听信废后之言毒杀您的事,他也知情。”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您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却装作毫不在意,是不是因为他像您一样冷血无情,最合您的心意?可您没想到吧,这把火终究烧到了您自己身上!”
“每月那点俸禄,你们要我拿命来赔,最后还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一声惨呼戛然而止,万籁霎时归于沉寂。
齐烜面色惨白如纸,他环视四周,感受着那些或震惊、或恐惧的目光。他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向殿外。
行至门口,他忽地停住,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放心,询儿,以后你就是朕唯一的儿子了。”
说罢,齐烜便信步走了出去。他足下生风,一口气走出好远,仿佛如此才能疏解满腔郁结之气。李成气喘吁吁,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了他。
待齐烜骤然停步,一抬眼,芙桐宫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已近在咫尺,仿佛一个等待猎物踏入的陷阱。
他转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李成道:“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收网了。随朕进去,瞧瞧这出戏的终场吧。”
先前报信的宫女一见齐烜,如同见鬼般失声尖叫:“皇上来了!”
她见李成想要紧随齐烜一同入内,慌忙拦在他身前:“皇上,产房污秽,李公公万万进不得,会冲撞了娘娘的!”
“产房?”齐烜目眦尽裂,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别在朕面前耍花招,你是在向程婕妤示警吗!”
“砰”的一声,他猛地推开紧闭的屋门,一股令人作呕的甜香瞬间向他直扑而来。
齐烜屏息踏入,目光瞬间锁定了榻上僵卧的人影。
他施施然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室内:“朕的皇儿呢,怎么朕连一声啼哭都没有听见?”
浣柔闻声,缓缓转过头来。齐烜这才看清,她脸上竟覆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那双眼睛动了动,随即,她掀开锦被,踉跄着滚下床榻,“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臣妾欺瞒圣听,罪该万死!求皇上明鉴,臣妾是受废后苏湄蒙蔽蛊惑,才会出此下策的。”
“你蒙着面,是羞于见朕吗?”齐烜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她在迷惑你,为何不跟朕坦白!”
浣柔嘴角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臣妾脸上起了疹子,临死之前,只求这副肖似贵妃的容颜,莫要在皇上心中彻底毁去,求皇上成全。”
她顿了顿,继续道:“皇上,您是如此期盼这个孩子,臣妾若早早坦白,您只会认定臣妾与张太医串通一气,怎会相信臣妾的冤屈?后来的一切也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罢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充满了无尽悔恨。
齐烜霍然起身:“你听信那毒妇之言谋害朕,怎能轻飘飘揭过!你是不是打算把张万给的马钱子混入朕的膳食之中,好取朕的性命?”
浣柔以头抢地,涕泪横流地哭喊道:“皇上明察秋毫,臣妾知罪。只求皇上开恩,饶过臣妾的家人,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臣妾的计划啊!”
齐烜嗤笑一声,眼中尽是鄙夷:“你走出这一步,可曾想过你的父亲通阳侯,可曾想过会连累满门性命?死到临头才知求情,太晚了!”
浣柔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也僵住了。是啊,自她数次向父母求救,却没有得到任何有力支持以来,那被至亲抛弃的怨恨,早已缠绕她的心间,日夜啃噬着她的自尊。
当苏湄将计划和盘托出时,她没有拒绝,就是因为被一个更恶毒的念头占据了全部身心:若通阳侯府当真弃她如敝履,那她索性让整个侯府为她陪葬。
然而当冰冷的死亡真正逼近,对父母那点残存的不忍,终究还是压过了怨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道出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事到如今,臣妾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皇上。”
她抬起眼,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皇上纳臣妾入宫,是真的因为思念贵妃,还是觉得臣妾也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
齐烜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她:“贵妃?朕早就忘记她是什么样子了。”
浣柔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齐烜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将真相残忍地铺在她面前:“皇后一直处心积虑地把你塞给谌儿,可惜啊,那孩子不仅看不上你,还费尽心机让朕‘偶遇’了你。朕让你入宫,不过是不想让皇后如愿罢了。”
原来连那一点点作为影子的慰藉,都是假的。那曾让她甘愿为之沉沦的所谓圣眷,从来都只是一场冰冷的算计,而她始终是一颗被随意摆布、最终被无情弃置的棋子。
她一动不动地跪着,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都在这残忍的话语中一寸寸死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