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按大琰开国以来惯例,庶民见官不必行跪拜大礼,犯人升堂受审却是要跪的。时危如今处境微妙,硬要掰扯,跪或不跪都有道理可循。但对胡芳而言,在冤直之上还有面子要讲。
胡芳看出时危不愿跪,只觉她不将他放在眼里,当众给他难堪。换作平日他定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可恨的是如今庄致远在旁,上官都没意见,他又怎好摆架子,只得忍下这口气。
这老头也忒没脾气了些,胡芳腹诽,又怀疑他是惺惺作态,好经营亲民的形象,积攒民望,也不知最后会让哪位皇子得了便宜。胡芳的思绪发散了一瞬。
时危终究没有拜庄致远和胡芳,堂上的人各怀心思,却都默契地略过了这件事。
胡芳正准备发问,一道虚弱阴沉的声音先响起:“便是她害我父兄性命?”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果然是武东来。只见他盯着时危的目光快要淬出毒来,双肩颤抖,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瞬就要吃人。
毫无预兆地,武东来将怀中手炉朝时危砸去。他身边的清远反应最快,在手炉脱手之前便一把按住,好言劝道:“郎君切莫动怒,你的病体受不得大怒大悲。”
这一遭将时危等人吓得不轻——主要是为武东来话里透露的讯息:武槐与武南飞死了。
时危难以置信,九州第一大盗墓门派的门主和继承人,就这么死了?
难道那姓金的只是为了骗她来此,让她蛰星宫背黑锅?图甚么呢?牛都吞了,还稀罕蚊子腿么?况且这蚊子腿还山高水长的。怎么想都不对劲。
“武郎君稍安勿躁,有按察使大人在此,定会给武家一个公道。”
胡芳的话将时危急转的思绪勒住。无论幕后之人所图为何,只要官府承认她没有杀人,此局便破了一半。想通这关节,时危冷静下来,不再给武东来眼神。
胡芳拍响惊堂木,提醒众人安静。待议论声歇了,他端起秉公之貌,道:“时大娘,今日得按察使庄大人首肯,准你与目击证人对质,你可有甚么话要说?”
时危谢过庄致远,转向王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开口:“那便烦请‘证人’将案发时的情形细说一遍。”
王农被看得心里发虚,眼神闪烁,不情愿道:“小的已同捕役大哥说咾三遍咧……”
话虽如此,他并不敢推却,接着道:“兀阵阵厄起夜,在茅子黑里听见响动,当是有贼。厄沿墙根望院里去,瞧见当路上躺咧几怪护院,脖子血淋忽拉的,另一头还有人打架。厄、厄吓住咧,往脸上抹拉咾血就躺草地里装死。中间有怪面生的女人——对、对,就是伢——提着剑从旁过去,剑上还滴血嘞。厄躺咾好久才敢起来,谁知道只剩厄一个活人……”
王农的面色随着他的叙述渐趋苍白,说到最后,更是捶胸顿足,声音哽咽。末了,他拿袖子往脸上抹了两把,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原来如此。”时危了然般点头,“夜里这样黑,你又躺在草丛里,看错了也不奇怪。”
王农没想过这细节,慌乱反驳道:“兀阵阵月光亮得很,厄怎会看错嘞!”
话音未落,蛰星宫一行已纷纷露出微妙的神情。时危心中暗叹,她给过机会了,是他自个不要。
“按察使大人,他说的好生奇怪。”时暮接收到朔己的眼神,站出来道。庄致远示意她说下去。
“其一,那凶案场面想来定是十分骇人,此人说那天看到的是我阿姐,如今见了我阿姐竟毫无惧意,胆量着实过人。其二,方才仵作说,案发在二十七夜里亥时至次日丑时之间。二十七近晦,月亮寅时初才出来,还是一弯残月。那亮得很的月光,莫非他是在梦里看见的?”
“这……这……”王农慌了手脚,他平素夜里早早就睡下了,哪里知道月亮甚时候出来?他一时想不到辩驳的话,憨厚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自觉地瞥向武东来。
武东来被他看得心下一沉,面色却不动,只悄悄吩咐了身边的人几句。
胡芳并不精于天象,但望晦盈亏他还是懂得的,被戏耍的荒谬感令他火冒三丈,今日一直压抑的不快找到出口,一股脑儿地冲着王农去了。
他尚且保留了几分理智,向长随确认过月升的时辰确如时暮所言后,才拍案而起,指着王农喝问:“王农!你竟敢编造证词、陷害无辜!可还把官府和我大琰王法放在眼里?!”
“大人……”王农见势不妙,腿一软跪了下去,抖得跟筛糠似的。
胡芳怒目而视:“你有何话可说?”
王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道:“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是听人差遣,逼不得已啊!”
“哦?”胡芳冷笑,“那你倒是说,谁人在背后指使你?”
王农埋着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面上掠过一抹阴霾。他并不知那人身份,也没见着那人的样貌,但他心中一直有些猜测。此刻他不及多想,心一横指向武东来:“是二少东家让厄做的!”
武东来瞬间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的阴狠一闪而逝。
“混帐东西,休要血口喷人!”武东来身边一个管事的站出来骂道,又朝庄致远和胡芳拱手,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王农这人好赌,欠了武家赌坊一大笔钱,不得不卖身到庄子里做杂役。保不准就是他怀恨在心,又想赖账,于是勾结外人谋害东家,再嫁祸给旁人……”
“够了!”庄致远听得头疼,抬手止住那人的话,对胡芳道,“既然证人伪作供词,案情翻覆,三言两语也断不清,须得从头查起。依老夫看,今日不如就到这,先给时小娘子一个交代,其余改日再审罢。”
胡芳巴不得如此,恭敬应是。
他当即宣布,因查明报案人捏造目击证词,时危等人已无嫌疑,宜当堂释放,对这几日的关押给予银钱补偿,并撤去对朔己等人的通缉。王农诬告,本该反坐其罪,但因着真凶尚未找到,案情尚有不清之处,故暂时关押在府署大狱中。最后又说了些场面话,意在安抚死者家属和围观的百姓。
胡芳宣布退堂后,便与庄致远进了后面的二堂,两人还要在此谈一谈案子和其它公事。
王农被押走,热闹看完了,堂前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着散去。
时危揉了揉微微发麻的小腿,晃晃悠悠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见杨玦走到身边,安心地往她身上一靠,便迅速地失去了意识。
入狱风波告一段落,时暮悬起的心总算落到实处,然而还没来得及跟阿姐说上话,就见阿姐突然昏倒,又急得差点哭出来。
杨玦也慌了神,清度和清央连忙上前检查,确定时危只是睡着了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笑。
杨玦又气又心疼,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一路将时危抱出了府署。朔己则跟着衙役去收拾时危的东西,并领取补偿。
将时危安顿好,杨玦钻出马车,恰好瞧见肇宏“夫”妻二人从府署里出来。杨玦上前认真地向她们道谢。
“小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肇宏微笑道,又约好用餐的时间和地点,便携着发妻告辞。
清远站在远处看着清度、清央和时危等人,默然蹙眉,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上前打招呼,直接跟着武家的人离开了。
***
夜里,客栈。
时危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从无梦好眠中醒来。她见衣袖变了,低头看了看身上干净的中衣,抬手摸了摸明显洗过又擦干的头发,面上微热。
杨玦听到动静过来查看,便撞上那双张望着寻找她的美眸。原本还板着的面庞就这般柔和了下来。
杨玦坐到床沿,时危抱住她的腰蹭了蹭,娇笑道:“多谢阿玦替我沐浴更衣~”
杨玦别开脸,两人虽亲密无间,但这些事被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害羞。
时危对杨玦的这般反应极为心动,坐起身缠上去,在她嘴角亲了一口,道:“阿玦,我好想你。”
杨玦以为时危又惦记着那档子事,试图把她从身上扒下来:“睡够了就起来用饭。”
肚子适时地响起来,时危噘了噘嘴,不满自个肚子的不争气。她不肯松开杨玦,再度凑近,讨价还价道:“先亲一个再吃。”
杨玦低头看时危,见她眉眼弯弯,噙着笑意,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无辜又期待地注视着自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怀疑时危故意勾引她。
然而——
“去刷牙。”杨玦丝毫不为所动。
时危的笑容僵住,一点一点消失。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溜去角落里埋头刷牙,刷完偷偷呵了口气,确认嘴里不臭,才敢回来继续往杨玦跟前凑 。
“现在可以亲了罢?”时危嘴噘得老高,就等杨玦答应。
见杨玦神色松动,她再接再厉,轻轻扭了扭身子,撒娇催促:“唔嗯?”
杨玦终于抵挡不住,遵从着内心的**吻住时危的唇。时危勾住杨玦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分开时都轻喘着,眼前似蒙了一层朦胧水雾。时危缓了缓,舌尖餍足地扫过唇畔,然后便真如先前所言,去用晚膳了。狱中伙食寒酸,时危还被饿了两日,此刻只觉桌上每一样都是珍馐玉馔,吃得极香。
杨玦坐到桌旁陪她,却没有动筷,只单手支颐,盯着时危的侧脸看。烛光给时危的面颊上了一层金边,细软的绒毛在光晕中若隐若现,攫取着杨玦的目光。她微微抿唇,捏了捏指尖,开始思考怎样教训这个点了火就跑的家伙。
待时危填饱胃袋,杨玦便着手填充另一处。
思慕化作秋水,润湿如墨夜色。
发丝缠绕发丝,温热紧贴温热,柔软挤挨柔软,彼此的界限已然模糊……她们以最热烈直白的方式传达思念和爱意……
***
进入后半夜,大半个太原府都陷入了沉睡。太原到底不及帝京繁华,夜市规模不大,站在城墙上也只能望见远处一小片幢幢灯火。
月未上梢,巡卫城墙的民壮已经点着头昏昏欲睡。忽然“喀啦”一声,民壮吴老三一个激灵,拿起武器警觉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喵呜~”蹲在女墙上的小身影待到人影靠近,骄矜地叫唤一声,然后当着那人的面,将它搁在墙头的土块一爪子拍到了地上。
“……”
吴老三松了口气,放下防备,慢慢靠近花猫,企图顺手摸一把。
大琰从平民到权贵无不流行养猫,猫因此得了个狸奴的昵称。吴老三也是个爱猫的,家中虽已有了一只猫主子,在外头见到漂亮的小猫还是心痒痒,管不住手。
然而这只花猫矜持得很,在吴老三碰到它前灵巧一避,扭头沿着墙头跑了。
吴老三紧张地盯着,生怕它不小心踏空掉下城墙。直到花猫隐没在黑暗里,他才遗憾地折回自己的岗。
无奖竞猜幕后黑手。提示:动机和手法都很简单,不要往复杂里想。
大多数时候,人们与真相之间的阻碍并不是难解的诡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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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公堂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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