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被一双冰凉的手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那双手好似铁钳钢爪,指节擒得她生疼,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按坐到一块凸起的硬地方。
她摸索着身下,应该是块断裂的龙椎骨,所以情形如何,她急着开口想问。
“冷静。”王知之裹挟着血腥气,一番打斗后,嗓音比平日暗哑,说出来的话像是喉咙里含着东西,“凝目草摘下有时限,先把眼疾治好再说。”
是,不能白来这一趟,她听见有人坐到了她身边,紧接着眼前缠紧的纱布被一圈圈松开。
最后一层染血的棉纱离开眼皮,细微的粘连扯开她的眼皮,光亮刺激得她频繁眨动眼睛,龙冢里带着酸朽湿味的空气,稍一触碰,就像无数细针扎进她干涸的眼窝!
“我的眼睛!”她下意识伸出手掌要捂。
“别碰!”双手从王知之打掉,生疼。
“忍着。”他简短地警告,双手合搓着凝目草,直到凝目草碎出汁液。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姜黄的眼皮,姜黄闻到了清冽如鲜草嫩芽的草香,混着某种泥霉味。
没多久,药汁顺着眼睛眨动的细微开合,沿着眼缝混了进去,堪堪触及眼球的瞬间,姜黄整个人像被雷击中般弹了起来。
“啊——!啊——!我的眼睛!着火了!”她的惨叫在龙冢里炸开。
这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疼痛,上古炎脉的热浪灼伤在这痛苦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酷刑!是有人端着一勺熔炼的龙息矿,从她眼眶浇进脑髓,整个脑子都被烧空了,神经连带着往四肢百骸蔓延沸腾!
纵使王知之使出全身力气扣住她的上半身,仍会被她抓住一瞬,指甲已经上脸,在眼旁抠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别动!”
怎么可能不动,怎么可能不动!甚至连话都已经听不真切,姜黄像杀鱼佬狠狠摔在湿滑地面的鱼,打着挺抽搐着。
她仰着头,细细的脖颈拉出濒死的弧线,喉咙里“嚯嚯”的,冷汗湿了一身又一身,她蜷着身,将头埋进胸前,自己抱着自己,想把药汁从脑子里抠出来。
神智模糊间,带着王知之气息的披风,将她整个裹了起来,压住她乱蹬的双腿,王知之甚至将披风提到手里,像是费力提起一只破包袱。
“太痛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好痛啊……”温热的液体从她太阳穴往下淌,灌到耳廓里,不知是血还是泪。
“你再忍忍。”王知之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的说了句。
“忍不了了,受不了了,疼啊!!!”姜黄在披风里挣动着四肢,惨叫在龙冢里盘旋着,额头反复撞击这个“包袱”,可惜材质不够硬,不足以把这些可恶的药液,可恨的疼痛从脑子里震出去。
喊声哭声叫声骂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冷汗浸透厚实的披风,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把这披风刺破,挣脱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的潮水终于开始离岸,她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打湿了披风。
王知之才将她放到了地面上。
“这,这到底是药还是毒药啊……”姜黄奄奄一息,瘫软在披风里,听见了“骨碌碌”的滚动声。
某个发烫的物体撞进她怀里,隔着披风,她哼唧:“蛋啊,我好疼。”
药汁、血泪洗淘过的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小黑蛋有道豁口,金色山丘纹如今化作光流,像她此刻的泪水要溢未溢,全盛在那道裂口。
“咔……咔……”小黑蛋听起来比她还虚弱。
“小黑蛋,你,你怎么了?”姜黄颤颤巍巍撑起上半身,捧住它,手心里感受到蛋壳内传来有节奏的震动,好像是,是心跳!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拼命跳动!
“龙官长,蛋壳裂了……”她又哭了起来,蛋壳是真的裂了!这么厚的蛋壳,竟然也无法护小黑蛋周全,刚才它究竟为自己做了什么!
手上都能感觉到它的心跳了,岂不是……她眼前一片雪白,脑中不自觉想起储蛋树倒下时,那些幽幽升天的光点。
不,不可以,小黑蛋不可以变成光点!
龙官长呢,人呢,她目光四下搜寻,虽然现在眼睛还模糊着,但有了光感可以看到大致轮廓了,既然龙官长能治好她的眼睛,一定也能治蛋壳破裂!
“在找什么?”王知之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撑开她红肿的眼皮,药汁混着小黑蛋溢出的金光坠入她眼睛。
这次也很痛,但她手里抱着一颗心,她不敢,不敢嚎叫不敢打滚,生怕漏出的那一点点金光,会在她乱动下开瓢胡乱泼洒。
她死死咬住披风,任凭泪水横流也不动弹。
幸而这次凝目草给予她的刺激痛楚过去得很快,凉感温柔地包裹住她的眼球,像最上等的丝绸抚过灼伤的眼球。
脱力陷入黑暗前,映在眼帘里的是小黑蛋安安稳稳躺在她怀里。
“怎么会这样?”是王知之在问什么人。
姜黄眨动着酸涩的双眼,眼前的世界蒙了层糯米纸,糯米纸很薄很亮,姜黄伸手,想从眼前揭开这层纸。
摸到眼前,空无一物,她愣了愣。
对面的二人发现她醒了,交谈结束。
“醒了?”王知之的轮廓在视线里分裂成晃动的虚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看不清楚,好像有东西挡着眼睛。”
军医收回探查术法,银针在药盒里叮当作响:“还需要些时日,你且耐心些。”
撒谎,姜黄就是被他们的交谈吵醒的,刚才军医明明告诉王知之,她的眼睛未能完全修复,最多恢复三成视力,以后看东西都会带重影,暗处视物的能力几乎丧失。
换而言之,她是个残兵了,再难成为吻卫了。
“哦,这样啊。”姜黄笑着应了一声,手指揪住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就像她模糊视野里扭曲变形的光。
他们应该是回到了熬药区,人手慢慢聚集,给军医辟出这间小石室,此时小小的空间塞下三个人,竟然还能安静得可怕。
军医像是没料到她能这般平静的接受,攒了一肚子的安慰无处发挥,很是沮丧。
“龙官长,小黑蛋还好吗?”
“咔咔咔……”清脆的应答从石室外传来。
姜黄不想再呆在这个让她有些窒息的困境里,立刻踉跄着往声源处摸索:“小黑蛋?”
膝盖撞到石凳,疼得抽气也不停步,扭曲的光让判断距离变得困难,脚好几次都绊在一起。
良久,姜黄扑通跪坐下来,终于摸到那颗熟悉的蛋。
小黑蛋被放置在石室门口软草垫出来的窝里修养。姜黄摸着它,传来的温度比往常低了许多,蛋壳表面全是细密的皲裂纹,像抽走了生机的水果。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那道裂痕,原本盈在豁口的金光如今只剩萤火般的微芒。
“你可真是颗傻蛋。”姜黄摸了摸蛋顶,全当是摸了它的头,脸颊埋在草窝上,泪水打湿了草,蕴出一团深色。
“你醒了它便有救了。”没想到王知之跟了出来。
姜黄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仰起头时,王知之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晃动,她盯住中间位置:“我?”
“只需你每日喂它三滴血,慢慢养着,裂缝能复原。”
果然,还是她的血好用。
军医在王知之身后简直想给他竖大拇指,没看出来平日里冷冰冰的龙官长是个会安慰人的,是怎么想到给这小姑娘长长久久的精神慰籍的?
高招啊!
“好!我来喂!”
王知之微微颔首。
夜深了,小石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姜黄把伤口轻轻按在小黑蛋的裂缝处,血立刻被吸收进去,蛋壳上的山岳金纹微微亮了一下,熄灭了。
“应该还不够,那我再来一点……”她皱着眉头,挤了挤边缘开始发白的伤口。
这几日每次喂完血,小黑蛋的裂缝边缘就会愈合一点点,这让她根本停不下来。
哪怕小黑蛋在她膝头发出微弱的“咔咔”声,像是在抗议,她都假装没听见。
“别闹,再来一口。”姜黄扶稳滚来滚去的小黑蛋在膝头,又挤出一股血液。
大晚上的不知是谁路过,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黄慌忙地用袖子擦了擦蛋壳上的血迹,但已经来不及藏起自己伤。
“姜姐!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阿蒙雀跃的招呼戛然而止,食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笋包蛋白蓬蓬的滚了一地,变成灰包蛋。
“你,你在干什么!哪里受伤了?”阿蒙一个箭步冲过来,到处细细察看,“怎么血味这么浓?!”
“哎呀,没受伤,没受伤!”
小黑蛋趁机从她膝头滚落,落到阿蒙脚背上。
“你怎么在这儿?”阿蒙弯腰抱起蛋,瞪大眼睛,“龙蛋上面怎么全是血?这,龙血是金色也不是红色呀,等等……”他的目光移到姜黄试图藏到身后的手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阿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扯到眼前,手心翻着皮,肿胀着的伤口还在渗血,室内就是这股血味,不会错的。
“姜姐你疯了吗?!”阿蒙气得浑身发抖,“说好的每日三滴血,你这是放了多少血?”
“我,我!”阿蒙气得嘴巴哆嗦,想骂的话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骂哪句才合适。
姜黄保持着从龙冢回来后的淡然,笑了笑:“不多……就一点点。”她的血真的太好用了,早知如此,她应该把龙五龙九找回来,说不定,说不定就……
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力气迅速流失,阿蒙单薄的手臂接住她猛地下坠的身体,接不住,阿蒙垫在她身下,砸向地面。
“军医!快起来!”阿蒙的吼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睡了!再晚点她血都流干了!”
别,别喊了,吵死人了,丢不丢人,姜黄昏昏沉沉想告诉阿蒙,她不会死的,还得活着养出血来,缝补小黑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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