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镇山,1968年生于甘肃陇中一个叫“苦水洼”的贫瘠山村。这里十年九旱,土地薄得像一层皮盖在石头上。童年记忆里,除了黄澄澄的玉米糊糊和偶尔掺点杂粮的“搅团”,最深刻的滋味就是饿。白面?那是过年祭祖和待贵客才舍得拿出来的稀罕物。日子像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的皮,干裂、粗糙,一眼望不到头。我爹陈老蔫是种地的把式,但再好的把式也斗不过老天爷不下雨;我娘沉默寡言,终日为一家人的口粮发愁。
苦水洼是真缺水。村里的老井时常见底,男人们最重要的一项营生就是找水、挖窖。我从小就跟着爹和村里长辈上山下沟,看他们如何“观山形”、“察地脉”。长辈们指着山脊的走向(“龙脊”)、沟壑的深浅(“地气泄处”)、草木的稀疏浓密(“湿气所在”),告诉我哪里可能“藏水”。这些朴素的观察,就是最原始的风水“形势派”应用——判断生气(水气)的聚散。
秦三爷是村里的“怪人”。成分不好(据说祖上是看风水的“阴阳先生”),腿有点瘸,脾气也孤拐,常年一个人住在村尾废弃的窑洞里,靠放几只羊过活。村里人对他敬而远之,背地里叫他“秦半仙”,说他懂些“邪乎”的东西。
我有次放羊时羊跑进了秦三爷的“地盘”,我硬着头皮去找,意外地没挨骂。秦三爷看我机灵,又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静(其实是饿得没力气闹腾),偶尔会让我帮忙照看下羊,或者给我一块烤得焦黑的洋芋。一来二去,熟了。
* 某个夏夜,我在秦三爷的窑洞外歇脚。窑洞里点着昏暗的油灯,秦三爷借着光,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破麻布上画着奇怪的线条和圈圈,嘴里念念叨叨。我好奇地凑近看,秦三爷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赶我走,反而指着麻布上的线条说:“小子,知道这是啥不?这是咱这方圆百里的‘筋’(指山脉走向)。” 他指着其中一个点:“看见没,这‘筋’扭了个劲儿,下面八成有‘油水’(指地下水或特殊地气)。”
* 秦三爷那里有几本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线装残书,纸页黄脆,字迹模糊。书名早没了,里面的内容更是艰深晦涩,夹杂着大量口诀、星象图和看不懂的符号(《葬经》的片段、简化版的《青囊奥语》或民间流传的风水歌诀)。秦三爷自己可能也学得不全,但他结合自己祖传的零星记忆和几十年放羊走遍沟沟坎坎的经验,用最土、最直观的方式教给我一些东西。
* 指着远处的山峦教我认“龙”(主山脉)、“砂”(护卫的小山丘)、“穴”(可能藏风聚气的点)。
* 教我看河流的“水口”(水流交汇或转折处),说“水抱处生,水反处死”。
* 教我辨土色:“五色土”是宝地(现实中特定地质也可能形成),黑土湿冷不宜,黄土干燥适中最好。
* 教我观星:“北斗指路,青龙白虎看方位”(用最简易的方法辨认方向)。
* 更多的是口诀:“高一寸为山,低一寸为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坐下若无真气脉,眼前空有万重山”…… 我像块干渴的海绵,拼命记下这些似懂非懂的话,回家再用树枝在沙地上反复比划。
* 秦三爷教得零碎,但也异常严厉地警告我:“小子,这些玩意儿,记在心里,烂在肚里!跟谁也别说!这年头,沾上这个,轻则批斗游街,重则……哼!还有,记住喽!‘生人不进死门,活人不扰阴宅’。有些地方,看着再好,那是给死人住的,活人沾了晦气,折寿!饿死也不能打那主意!” 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既是警告,也在懵懂中为我划出了一个禁忌却充满诱惑的领域——阴宅(古墓)。
* 我把从秦三爷那里学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用在了生活中:
* 帮家里找更好的储水窖位置(选土质密实、向阳干燥处)。
* 观察村里谁家新选的宅基地“顺眼”,谁家的“别扭”(比如大门正对山尖“煞气”重,或者房子建在“泄气”的低洼处,往往家宅不宁)。
* 放羊时,我特别喜欢研究那些地形奇特的地方:突兀独立的土峁(像“印星”或“文笔峰”)、两山夹一沟的“钳口”、群山环抱的小盆地(“明堂”)。我会默默记下这些地方的特征,想象着秦三爷说的“生气”、“地脉”。
* 我也开始留意村里流传的各种关于“古堆”(可能是古墓封土或遗址)、“老窑”(废弃的古代窑址或矿洞)的传说。老人们常说某个地方“邪性”、“挖出过东西”、“下面有宝”。以前当故事听,现在我会有意识地结合秦三爷教的东西去琢磨:为什么是那个地方“邪性”?地形有什么特别?
* 秦三爷的警告让我深知此道之险,既有现实的(政治风险),也有玄学的(阴宅禁忌、因果报应)。这种禁忌感成为我日后行事时内心的巨大矛盾来源。
* 我的风水观不是书斋里的学问,而是带着黄土高原的尘土味、羊粪味和饥饿记忆的“野路子”。理解上可能不够精深,甚至有些地方存在偏差或迷信,但在特定环境下(尤其是西北干旱贫瘠的特殊地貌)却可能异常敏锐和实用。
* 最终,这些知识的指向,在我潜意识里,渐渐从“找水活命”、“找鼠洞填肚子”,滑向了那片被严厉警告的、却可能埋藏着改变命运之物的领域——那些传说中的“古堆”、“老窑”,即古墓。饥饿是起点,而风水,成了他试图撬开命运枷锁、窥探地下世界的唯一工具。
---
几年后,一场罕见的大旱席卷苦水洼,颗粒无收。陈老蔫累倒在焦黄的土地上,一病不起。家里彻底断了粮,连老鼠洞都掏不出几粒陈粮。绝望中,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和哭不出声的母亲,想起了秦三爷的警告,也想起了秦三爷指点的那些地形奇特的“好地方”…… 一个雨夜,秦三爷的破窑洞塌了半边,老人没能爬出来。我在清理废墟时,在老人紧抱的怀里,发现了一个油布包,里面除了那几本残破的书,还有一个磨得发亮的简陋木制罗盘(可能是秦三爷自己做的),以及一张用炭笔画在羊皮上的、极其简略的、指向村外某处深沟的草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生门?”。
饥饿、绝望、丧师之痛,以及对那张神秘草图背后可能性的疯狂猜想,最终压倒了秦三爷的警告。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揣着那几本书、罗盘和羊皮图,握紧了家里唯一像样的铁器——一把磨尖的镢头,第一次不是为了找水或挖鼠洞,而是为了寻找那传说中的“生门”,走向了村外那条被老人们称为“鬼见愁”的深沟…… 我的盗墓生涯,或者说,我与地下世界的纠葛,就此开始。我赖以生存和冒险的,就是这身混杂着生存智慧、残缺口诀、土法观察和一点点神秘直觉的“野风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