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稍稍吹散了李半脑中的混沌。
“坐你的车,还是我的车?”王半仙在院外墙边的阴影里停下脚步,平静地问道。
李半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王半仙开的什么车?她那日去村东头的住所,屋外空空荡荡,并未见到任何车辆的影子。无论如何,总不会比自己那辆用来收破烂的电动三轮更差吧?
“坐您的车吧。”她低声回答。
王半仙不再多言,转身引着李半走向医院侧墙光线更为昏暗的区域。借着院外路灯零星泼洒过来的微光,李半努力搜寻,却只看到几辆歪倒的共享单车和堆放的杂物,并未见到能载人的汽车。
她正疑惑着,走在前面的王半仙却在一处阴影里停了下来。那里停着一辆……摩托车。一辆极其老旧、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摩托车,车身上布满锈迹和刮痕,红色的漆皮剥落得斑斑驳驳,轮胎看上去也磨损得厉害,仿佛刚从废品回收站里推出来。
更让李半目瞪口呆的是,王半仙,这位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平日里仙风道骨宛若世外高人的老者,极其利落地一撩那身深灰色对襟褂子的下摆,直接跨上了车。他从车把上取下两个同样陈旧、但擦拭得还算干净的安全帽,自己熟练地扣上一个,然后将另一个递向愣在原地的李半。
“上车吧。”他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
李半彻底惊呆了。七旬老人……骑这种狂野的摩托车?像他这种能掐会算的“半仙”,钱财应该不是问题,怎么会是这般……落魄又突兀的交通工具?而且,他居然准备了她的安全帽?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笃定自己一定会跟他走?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中炸开,但此刻的她如同被卷入激流的浮木,已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她压下心头的重重疑问,接过那顶安全帽,笨拙地戴好,然后按照他的示意,小心翼翼地抬腿跨上了那狭窄而坚硬的后座。
“坐稳。”王半仙头也不回地嘱咐了一句,随即拧动了车把。
“轰——噗噗噗——”摩托车发出一种类似患了严重肺痨的轰鸣,猛地窜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李半差点被甩下去,她慌忙中不得不伸手抓住了王半仙腰侧的衣服。
摩托车驶离了县城最后的光源,一头扎进了通往乡间的漆黑土路。路灯彻底消失,如果没有头顶那片闪烁的繁星洒下微弱清辉,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在耳畔呼啸,刮得脸颊生疼。
李半辨认出,这是回村的路。王半仙这是要带自己回他那间神秘的屋子?可是,回那里,怎么就能解决眼下这足以压垮她的巨额医疗费和两个至亲之人的生死难题?难道……他是要带自己回家去取钱?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眼前的现实和呼啸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摩托车发出疲惫的轰鸣,载着两人驶过王半仙那间孤零零的瓦房。李半本以为他会减速停下,然而,摩托车只是稍稍偏转车头,绕过了屋角,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缓,径直朝着瓦房后方、那片更深的黑暗驶去。
李半扶着后座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掐进那破旧的皮质座套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王半仙的家已是村子的最东头,再往前,便是人迹罕至的荒野。车轮下的小路越发颠簸坎坷,两侧的杂草渐渐高过人头,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怪响,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试图拉扯他们。远处,一片黑黢黢的山影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如同一条匍匐沉睡的巨兽。
“这……这好像是村东的墟坟口山脚,”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窜入脑海,“王半仙要上山?”
她们居住的村子依山傍水,所依的,正是这座墟坟口。关于它的传说,是每个村里孩子从小听到大的梦魇。老辈人讲,几十年前,这里曾是一场抗日恶战的站场,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山坡。战役结束后,原本住在山下的幸存者,都觉得此地怨气冲天,想尽办法陆续搬离。直到建国后,经历了“破四旧”的风潮,又加上当时有风声说要在此处兴建学校,用少年人的蓬勃阳气来压制那些“不肯离去的东西”,才慢慢又有人迁回,形成了如今的村落。
但即便如此,这座山也依旧是村里人默认的禁忌之地。除了作为安葬逝者的天然陵园,平日里,即便是最大胆的人,也绝不敢轻易深入。哪怕山里有再肥美的山珍,再干燥的柴火,也无人去采撷。清明、中元节的祭扫,人们也都是结伴而行,匆匆来去,绝不敢多做停留。
而此刻,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王半仙竟然要带着她,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子,直奔这座坟山而去!
李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冰冷刺骨。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身体僵硬得如同冻住,只有那双死死抓着车座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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