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风裹着凉意，卷过车窗缝隙时，林潇然下意识摸了摸裸露的肩膀——指尖触到真丝薄纱的瞬间，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为了今晚的星月奖典礼，她穿的还是宣发时那套深海蓝露背长裙，外层真丝薄纱上缀满的装饰水晶，在车内暖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河裹在了身上。耳垂上的蓝宝石耳钉是纪如瑄送的，为她的耳朵增添一丝细节。
可好看是要付出代价的。
后背的凉意一阵接一阵往上窜，林潇然把小刘递来的米白色羊绒外套往下拽了拽，盖住大半截后背，声音带着点发颤说：“谢谢……我没想到今晚风这么冷。”
她看向车窗外，路灯的光在玻璃上拉出长影，胃里却空荡荡得发慌。
为了贴合礼服的腰线，她已经节食三天了，今晚出门前，只咬了半口昨天剩下的慕斯蛋糕，甜腻的味道还没在舌尖散开，就被她硬咽了下去。
那块慕斯蛋糕还是自己出门买的，纪如瑄看也没看就丢进了冰箱。等林潇然拿出来吃的时候，上面还被人用勺子挖下了一块。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林潇然微卷的长发随着车的颠簸轻轻晃，像蝴蝶停在肩头振翅。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鞋尖，银色高跟鞋的鞋跟很细，衬得脚踝更纤瘦，可她此刻没心思在意这些，指尖在膝头互相抠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在心里反复劝自己：仅仅是个颁奖典礼，拿不到第一，第二也可以，哪怕……哪怕只是站在台上说句获奖感言也好。
“林姐，你脸色有点白。”小刘穿了身浅灰色正装，丸子头梳得整齐，见她指尖泛白，忍不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要不……一会儿结束我带你去吃糖水铺？热乎的芋圆，你之前爱吃的。”
听到“糖水铺”三个字，林潇然的眉头轻轻蹙了下，又很快松开，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不了，还在控身材……抱歉。”其实她的胃已经开始隐隐发疼，可礼服的腰线容不得半分赘肉，她只能硬扛。
小刘没再劝，只是在心里默默攥紧了手。她太清楚林潇然的性子了，越紧张越不肯示弱，只盼着今晚别出什么乱子。
车终于停稳，红毯外的喧嚣像潮水般涌进来。
林潇然没跟《繁星依旧》的男主同车，而是跟在后面，这是她特意要求的。她怕两人同框，又会被记者追问“CP感”，更怕自己的紧张会露馅。
小刘先推开车门，手轻轻护在车门上沿，避免林潇然碰头。
林潇然在踏下车前，对着车窗玻璃快速扫了眼，自己的梨涡还在，笑容够甜，耳钉没歪，然后才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踩在红毯上。
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晃得她眼睛发花。水晶缀满的长裙在灯光下像活了过来，每一颗水晶都在折射光，把她围在中间，像月亮被星星捧着。
她对着镜头弯起眼，梨涡陷在脸颊上，右手轻轻抬起，指尖蜷着晃了晃。
动作轻得像怕惊散镜头前的光，既礼貌又透着股易碎的温柔。
“林小姐！对这次奖项有信心吗？”“《繁星依旧》的白月光人设太贴了，还会再演这类角色吗？”“会和男主二次合作吗？”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小刘一边用手势示意大家往后退，一边给林潇然留出往前走的空间。
林潇然侧着头，声音软软地说：“希望能拿到好成绩，谢谢大家的支持。”
她的风格和纪如瑄截然不同，纪如瑄的礼貌带着冷意，像冰雕的花，而她的温柔像春风，能揉进人心里。
高跟鞋踩在红毯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踩着草坪走向城堡的公主，每一步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可这份期待很快被身后的惊呼打断。林潇然的脚步顿了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那股冷冽的贵气，整个娱乐圈只有纪如瑄有。
但她还是回头了。
纪如瑄正从黑色轿车上下来，黑金色高定连身裙的哑光缎面在红毯灯光下泛着冷光，高领紧贴颈线，腰间的黑色缎带收得利落，裙摆开叉处的金色明线闪着光。
和宣发时不同的是，她颈间的银链换成了一串南洋白珠，每颗珠子大小均匀，贴在天鹅颈上，把冷硬的气质揉进了几分贵气。
纪如瑄身侧跟着江岳肖，却没扶他的手臂，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像刻意保持着界限。
记者们瞬间涌过去，话筒几乎要递到纪如瑄嘴边，她大多只是礼貌地笑，用“谢谢支持”“期待作品被认可”这类模棱两可的话回应，直到有人提问说：“纪小姐，网上传您和江先生的‘宿命CP感’，您怎么看？”
纪如瑄的视线本来还在林潇然的背影上，指尖都要抬起来想追上去，可听到“CP感”三个字，脚步猛地顿住。
她转过身，高挑的身影立在红毯上，凌厉的眼尾微微弯了弯，笑容却并不是从眼底涌出来：“粉丝还是要理智些，我和江先生只是工作关系。”在说这话时，她特意凑近了些，扫了眼记者话筒上的媒体名，然后视线透过长长的睫毛，冷冷地掠过对方的脸，没再停留，径直往场内走。
小冯跟在她后面，手臂轻轻挡开那些“伸得太长”的摄像头，动作利落，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记者们没在意这个小插曲，很快又围上了江岳肖。此时的他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说着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提到“CP感”时，还故意往纪如瑄的方向瞥了眼，话里话外都透着“关系不一般”的暗示。
直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不是纪如瑄那种高傲的步伐能带来的。
江岳肖放下话筒回头，就见海天宁穿着白金色女士西装从身后走过，肩线挺得笔直，金色长发撩在一侧，左耳垂的流苏耳坠随着脚步轻轻晃。
她脸上没半点表情，眼神扫过记者时，像淬了点冷，逼得人下意识往后退。
海天宁没有回答一个问题，甚至没停留半秒，就径直往场内走，赵孟阳跟在她身侧，挺拔的身影刚好挡住了部分镜头，护着她往前走。
江岳肖见状，也觉得没什么可聊的，抬手看了眼表，对着镜头摆出招牌笑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典礼上见。”整理了下墨蓝色西装的衣领，也快步走了进去。
林潇然坐在座位上，指尖还在摩挲着裙摆的边缘。刚才纪如瑄的样子，像刻在了脑子里，尤其是那串白珍珠，衬得她颈线更漂亮了。直到一阵熟悉的冷香飘过来，她才猛地抬起眼。
“林老师，好久不见。”纪如瑄朝她伸出手，手腕微弯，歪头时鬓角碎发扫过脸颊，笑容里藏着很多事情。
有对林潇然的调侃，也有在两人冷战里先行给个台阶下的意味。
林潇然抬手挽了挽耳后碎发，故意露出耳上的蓝宝石耳钉。
她轻轻回握，指尖触到纪如瑄掌心的时候顿了顿，随后说到：“纪老师的珍珠项链真好看，我刚才看了好久。”
“你戴这对耳钉才好看。”纪如瑄的视线落在她的耳垂上，笑容又深了几分，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指节。
林潇然怕被人看见，很快松开手，但指尖在纪如瑄手心轻轻挠了下，像小猫撒娇。
纪如瑄的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下，乖乖松开手，然后用指尖反复摩挲着刚才被挠过的地方，声音压得很低：“那我们之后再聊，先准备典礼。”
她转身离开时，聚光灯刚好打在她身上。那身黑金色礼服在光下泛着冷光，白珍珠衬得她贵气逼人，周围很快围上来想攀关系的人，她脸上又挂上了礼貌却疏离的笑。
小刘走过来，小声问：“林姐，纪老师刚才找你说什么了？”
在她眼里，两人不过是握了握手，可林潇然却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眼神还追着纪如瑄的背影。
“没什么，就是打个招呼。”林潇然收回视线，往自己的座位走，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着，又空着。
两人冷战还没有结束，只要一个失误下去，这件事情就会被重新提起来。
纪如瑄正应付着身边的人，余光却在找林潇然的位置，直到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纪小姐。”
她转过身，就见海天宁站在面前，白金色西装的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的鸡血藤，脸上没半点表情：“我是海天宁，《倘若风已平息》的女主，久仰纪老师的大名。”她说着，伸手握住纪如瑄的手，力道比寻常寒暄重了些。
纪如瑄盯着她深邃的眼睛，没避开视线，只是轻轻回握：“幸会。”
海天宁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打量，然后主动松开手，拽了拽西装下摆：“招呼打过了，我先回位置。”
她路过林潇然身边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眼神冷冷地扫过。可林潇然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没察觉到这份打量，只是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盼着颁奖环节快点来。
她昨天只看了三部电影的宣发，其他的电影都没有去看。
一是因为太多，二是因为过于紧张。
她实在是背负了太多的期望，哪怕一点点乱，都会让她紧绷的弦断开。
音乐响起时，典礼终于开始。聚光灯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主持人的声音洪亮地回荡在会场：“接下来，让我们欢迎各位入围的演员！”
这也是林潇然最讨厌的环节，被人当众介绍，被无数视线盯着，像展品一样被评价。
她看着纪如瑄站起身，对着全场勾了勾唇，笑容礼貌却疏离。
又看着江岳肖站起来，对着镜头挥手，眼神里满是得意。
明明知道座位是主办方安排的，可看到江岳肖坐在纪如瑄身侧，她的心底还是窜起一阵醋意。
“下面，让我们欢迎当红小花，林潇然！”
主持人的声音落下，聚光灯瞬间打在她身上。
林潇然站起身，转过身对着全场微微鞠躬，余光却瞥见后排有两个人正指着她，又指了指纪如瑄，低头小声议论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猜她们的关系。
她的眼底暗了暗，发言结束时，故意朝着那两人的方向弯了弯眼，笑容甜得像裹了糖。
那两人明显愣了下，尴尬地收回手，不敢再乱指。
后面的介绍，林潇然基本没听进去，耳朵里嗡嗡的，只盼着颁奖环节快点来。
直到主持人拿起卡片，声音带着点激动：“接下来，我们将公布本次星月奖的前三名！首先，冠军是——”
鼓点声急促地响起来，聚光灯在会场里飞快地转，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林潇然的手心全是汗，指尖紧紧攥着裙摆，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余安》，纪如瑄！”
掌声瞬间爆响，林潇然的身子轻轻晃了下。输给纪如瑄，她早有预料，可真听到结果时，还是有点失落。没关系，还有亚军，只要亚军是她……
“请《余安》的男女主角，和导演上台领奖！”
纪如瑄和江岳肖跟在叶占文身后，一起走上台，接过奖杯。纪如瑄拿着话筒，声音平静得像在念台词：“感谢剧组，感谢粉丝，我们会继续努力。”这种场面她经历过太多次，客套话都说得熟练，可林潇然却注意到，她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
等两人走下台，主持人又拿起卡片，鼓点声再次响起。
这次比刚才更急促，林潇然的呼吸都跟着乱了，胃里的疼也越来越明显。
“亚军是——《倘若风已平息》，海天宁！”
后背突然窜起一阵凉意，指尖摸上去，是一层薄汗。
心脏像被什么攥住，钝钝地疼……是饿的？还是因为“亚军”后面，念的不是“林潇然”？林潇然低着头，觉得眼前有些恍惚，伸手摸了摸脸，触感很真实，这不是梦。
海天宁走上台时，路过她的座位，带起一阵冷风。
林潇然看着她接过奖杯，听着她念获奖感言，可每个字都像隔着一层雾，怎么也听不进去。她只知道，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的奖项，又没了。
“季军是——李星玥，《桃花愿》！”
李星玥？林潇然猛地抬起头，左右张望着。一个留着咖色长发的女生从她面前走过，穿着米白色拖尾长裙，杏仁眼弯着，笑容幼态又温柔，像武侠小说里让人想保护的小师妹。
为什么没人可怜她呢？坐在台下，三个奖项一个都没拿到的她。
苦闷和不甘像荆棘一样，从心底往上蔓延，缠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终于想起李星玥，在她记忆的角落里，那篇没有看下去的文章。
李星玥也是半路杀出的黑马，有更有钱的剧组，有更讨喜的古装人设，而自己，却因为没把她放在眼里，连她的作品都没看过。
她问向身边的其他人，可所有人都好像对此情况了如指掌。
“不是吧，林老师你也当了很久演员了，居然不知道这个规矩吗？”一个女演员同情地看着林潇然。
每一个来到颁奖典礼现场的人都会接到电话，电话前半部分都是例行公事，没有认真听取的必要。
真正决定命运的是电话的最后一小段。
“如有问题，请联系官方人员。对了，请您提前准备一小段获奖感言，恭喜您。”
纪如瑄抱着奖杯，视线一直锁在林潇然身上。
聚光灯没打在她身上，她的侧脸陷在黑暗里，连裙子上的水晶都没了光，像月亮被阴霾遮住。
后面的环节，林潇然已经没心思看了任何的颁奖、合影、感言，都和她没关系。
这场典礼，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剥夺希望的处刑。
胃里的疼越来越厉害，身上也冷得发颤。
终于，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收尾的轻快：“亲爱的各位来宾，本次星月奖颁奖典礼到此圆满结束！感谢各位的参与！”
话音落下，会场的灯光渐渐亮起来，人群也瞬间炸开。
制片人围着纪如瑄递名片，想谈下一部戏；合作过的导演拉着她胳膊，说要补拍张合影；还有记者挤在最前面，举着话筒要“最后一个独家问题”，层层叠叠的人把她围在中间，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
纪如瑄的视线越过人群，刚好看到林潇然起身。
她的背影很单薄，抬手按了下胃，脚步发颤地往场外走，连小刘想跟上，都被涌来的工作人员拦住。
纪如瑄的心瞬间揪紧，手里的奖杯往小冯怀里一塞，对着身边递名片的制片人匆匆点头：“王总，新戏的事让助理跟您对接，我现在有紧急私事。”
“纪老师，就两分钟！合张影就行！”导演拽着她的手腕没松，镜头已经举到了面前。
“抱歉张导，真的急。”纪如瑄的语气没了平时的从容，她轻轻挣开导演的手，又对着围上来的记者摆了摆手，“后续采访让团队安排，现在必须走。”
小冯立刻上前，挡在纪如瑄身前，对着人群鞠躬：“各位老师抱歉，纪老师临时有急事，后续对接都找我，我把联系方式留给大家。”她一边说，一边把纪如瑄往人群外护，可还是有人不甘心地往前凑，直到纪如瑄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出两步，身影快要消失在会场门口，人群才被小冯和工作人员慢慢拦住。
江岳肖本来想喊住纪如瑄合影，见她走得急，又看小冯在后面兜底，只当是她赶行程，摇了摇头没再追。
而纪如瑄没回头，脚步越来越快，甚至在走出大厅时小跑了两步。
什么冷战的硬气、影后的体面，在看到林潇然单薄的背影时，全没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冷战了，林潇然的身体撑不住，她也撑不住，之前的惩罚、之前的狠话，都不如此刻她能好好站在自己面前重要。
她只看到林潇然的背影很单薄，走得很慢，像随时会倒下，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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