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一早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
来电显示是顾铮。
但她并没有接,仿佛没听见似的,慢悠悠地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收拾好自己,她又到楼下吃了顿饱饱的早餐,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医院,坐电梯到了顶层VIP病房。
意外的是,安雪瑶正满面愁容地在门口徘徊。
今早初六告诉她,顾铮同意不报警,与她和解。但和解金高达八十多万,即使陈靖明确表示他会处理,安雪瑶也实在不想欠他太多。
“所以我想来找顾铮求求情,能少一点是一点吧……但这里是VIP病区,我进不去。”
丁灵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去和他谈谈。”说着便拿出手机,接通顾铮的电话,毫不废话道,“开门。”
不出半分钟,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恭敬地带着她们一路走进顾铮的病房。
顾铮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他有段时间迷上攀岩,胳膊断了两次都没像现在似的躺在床上哼哼,像个求关注的大型犬。不过嘴上却傲娇地说:“昨天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老板受了伤,你竟然现在才来关心?你真是……”
“我不是来关心你的。”丁灵一句话就把顾铮准备好的话堵在喉咙里。
“……那你来干什么?”
丁灵直奔主题,“谈赔款的事。”
“为了她?”顾铮瞥了一眼安雪瑶,轻哼,“你自己的钱还没还完,还想着帮别人?”
“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错。”丁灵站在他面前,挺直腰板,义正严辞地说:“我是被李佩妮害的,安雪瑶也是,这一切都是李佩妮的错,你想要钱,就去找李佩妮要去吧。”
“我找她要什么,我又不认识她。我只认识你,就管你要。你想帮安雪瑶还债,可以啊。”顾铮无赖地伸出手,“卖身契签给我。”
丁灵似乎有些气急地跺了跺脚,干脆也开始耍赖,“你爱找不找,反正我们不打算还,而且我也不打算干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
顾铮这才急了,“诶等等等等!”
他慌张地下床扣住丁灵的手腕,把人按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丁灵低着头,鼻子一抽,眼圈儿就红了。
顾铮瞬间软了膝盖,屈下长腿,自下而上地仰望她,“你委屈什么啊,明明受伤的是我,你倒好,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不来安慰我就算了,还一来就炒我的鱿鱼。”
“又不是我害你受伤的,再说我们也是受害者啊,为什么要赖我们。”
“没赖你,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呢嘛。”顾铮扶着她的膝盖晃了晃,“你还不知道昨晚开的那瓶酒多少钱吧?”
“干嘛,那也要算在我头上吗。”丁灵带着惹人怜的鼻音问。
“当然要算在你头上,你忘了,我说过,所有酒的提成都记在你账上。那瓶酒550万美元,算你10%的提成,55万,按昨天的汇率算你已经挣了300多万,扣除要还我的,我还要倒给你200多万。”
丁灵的眼睛亮起来,“那我要用这笔钱给安雪瑶还债。”
“可以,只要你不辞职。”说完顾铮立刻联系了律师,把八十万的债款一笔勾销。
安雪瑶在一旁看着他端着架子卖乖,不禁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好了。”顾铮挂下电话,求表扬似的看着丁灵,就差摇摇尾巴。
丁灵却偷偷撇嘴,好无趣的一次挑战,她连准备的眼泪都没用上就解决了。
“那我走了。”
顾铮压着她的膝盖,不满道,“怎么又要走?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别人?你都不关心我一下?”
丁灵不得不安抚地摸摸他,轻言细语道,“我是来看你的呀,但也要去看小泽,他帮你挡了一刀,伤了手腕,很严重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顾铮随手从床头拿了一些礼物,“正好当面谢谢咱弟弟。”
安雪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们去得蛮巧,前脚刚到病房门口,门都没来得及敲,后脚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而开门的人正是昨晚遍寻不到的宋玉。
“阿姨?您什么时候来的?”
宋玉莫名一抖,握着门把的手都泛了白。
丁灵察觉到她的恐惧,疑惑道,“阿姨,您怎么了?”
宋玉勉强说:“没事。”
虽然一看就有事,但丁灵不是多事的人,并没有追问。
“我们是来看小泽的……”她歪头往病房里看了看。
“谢谢,现在不方便,我们马上就要出院了。”宋玉挡住她的目光,朝病房里喊了一声,“小泽,洗漱好了没有,快出来,我们回家了。”
丁灵闻言很担心,“阿姨,小泽刚做完手术不能碰水的,我去帮他吧……”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宋玉强硬地说:“你如果真的担心他,就离他远一点。”
“妈!”宋泽从卫生间探出头,“我的伤和小圆姐没关系,你不要怪她。”
宋玉好像很疲惫,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走过去拉住宋泽的胳膊,半强迫地带他离开了病房。
宋泽踉跄地跟着宋玉,却为难地回头,留给了丁灵一个求助的眼神。
是的,他很害怕。一向重视成绩的宋玉知道自己无法参加保送考试后会是什么反应?宋泽想都不敢想。所以一回到家,他就直奔父亲的灵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对不起,妈,你罚我吧。”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宋玉反而温柔地将他扶了起来,带到了沙发上。
宋泽不明所以。
“小泽……”宋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但手却在颤抖着,“知道妈妈昨天去哪儿了吗?”
宋泽有些悚然,迟疑地摇摇头。
“我去看你爷爷了。”
停顿良久,宋玉又说:“他昨晚,去世了。”
宋泽“啊”了一声,但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和这位长辈的关系并不亲密,自从爸爸去世,基本也就断了联系。
宋玉没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他死了,有些事情,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莫名的,宋泽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强烈的不安感似乎在预示着潘多拉的魔盒即将开启。他本能地逃避,“妈,我刚从医院回来有点累,可以先去休息吗?”
宋玉坚持,“听完再休息吧,这个故事不会太长。”
宋泽没办法,只好忐忑地等待。
宋玉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小泽,其实你是有过一个亲姐姐的。”
宋泽懵了,“亲姐姐?”
“是的。”宋玉笑了起来,但勉强的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在你之前,我曾经有一个女儿。”
“可我怎么没见过她?”
“因为她死了。”宋玉说:“是我杀死了她。”
宋泽瞠目,“妈?你在说什么?”
“是我杀了她。”宋玉平静地重复,“就在我和你爸的床上,我亲手掐死了她。”
“为、为什么……”
“因为你爸爸太喜欢他了,喜欢到……病态。”宋玉说得隐晦,“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有变态的嗜好,有一次玩过火,被人匿名举报了。你的爷爷找了好多人脉,花了很多钱,才把这件事压下去。但一直被动善后早晚会出事,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宋泽很聪明,隐隐猜到了什么。
宋玉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故作轻松地说:“玩儿别人的孩子会被举报,玩儿自己的,就不会了吧。”
宋泽咽了咽口水,“所以姐姐……”
宋玉残忍地点了点头,“她就是为了满足你爸爸的**而出生的。我和你爸爸是闪婚,结婚不久我就怀了孕,检查出来是个女孩儿,他特别开心。怀孕那段时间,你爸爸对我百般呵护,孩子出生后,他又包揽了孩子的大小事,让我安心养身体。那时我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我发现他的变态行为……”
“你可以报警啊!”
宋玉笑他单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没钱没地位,被他们父子牢牢掌控着,根本没有报警的机会。就算报了警,以你爷爷的背景和手段,还是会把事情压下去。”
“所以你就,就杀了她……”
“是,我没办法,我不得不。我的孩子,她还那么小,那么天真,她什么都不懂,还以为每天都在和爸爸玩儿游戏……所以我杀了她,与其让她在恶魔的手下长大,不如让她早日解脱。”
宋泽打了个冷颤,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养育了他的家庭。
“杀了她后,我也想自杀,但我又怀了孕,检测出来依然是女孩儿,你爸爸就把我关在了家里待产。不过幸好,幸好检测出了差错,让我生下了你。”
“你是剖腹产,医生说两年内我都不适合再怀孕。你爸爸气坏了,但碍于你爷爷,他又不敢出去玩儿。就这么等了两年,我的身体养好了,就在我以为又要重复以前的噩梦时,丁灵来了。”
宋泽瞳孔一震,“所以小圆姐她……她是……”
“在你爸爸的眼中,她是一个玩具;在她爸爸眼中,她是一个商品,用来向你爷爷交换他东山再起的的机会。”
宋泽下意识地揪住心口的衣服。
“心疼她了吗?”宋玉嘲讽地摇头,“没必要。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对丁灵的态度那么差吗?其实在她刚来时,我是想保护她的,可她不领情。她是个早熟的小孩儿,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谁能掌握她的命运,所以愿意牺牲自己换取想要的东西。”
宋泽无法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如何被迫成熟,如何如履薄冰地活着。她该有多害怕,该有多绝望。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因为父亲而迁怒于自己,反而——
“可是小圆姐她、她对我很好……”
宋泽的心更疼了。
宋玉淡淡地说:“你忘了她十二岁那年溺过水吗?抢救过来后就失去了部分记忆。你爸爸也恰好在这时查出癌症住院,不久就去世了,她也就此开始了新人生。你觉得如果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还会对你好吗?”
宋泽默不作声,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
“你爸爸去世后,我很想带你回老家,但是你爷爷不放人。现在他也不在了,我们自由了,等你通过保送考试,我们就去首都定居,离开这些肮脏的人和事,好好过接下去的日子。”
看着母亲期待的目光,宋泽根本不敢说自己压根儿就没报名首都大学的保送考试。
“可医生说我现在还不能握笔,没办法参加首都大学的考试的。”宋泽试探地说:“不过等过一阵子伤好了,正好能赶上青安大学的考试,妈,青安大学也很好……我也不想离开这里,这是我们的家,况且我们走了,小圆姐该怎么办?”
“妈妈知道你很喜欢丁灵,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会有难以割舍的感情。但她的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以后怎么办,不再需要我们操心。”
“可她爸爸曾经害过她啊!万一他再把小圆姐送给别人呢?!”宋泽一着急,声音就不自觉地提高。
宋玉厉色道,“那是他们家的事,和我们无关。如果我们不远离她,她爸爸害的人就不是她,而是你了。”
“为什么?”宋泽不解。
宋玉却不肯再说什么了,只无助地请求道,“小泽,听妈妈的话,好吗?妈妈已经失去了姐姐和爸爸,不能再没有你了。”
看着宋玉憔悴的面庞,宋泽无比心疼,不得不先含糊地应了下来,想着等她的情绪平稳些,再谈选大学的事儿吧。
“乖。”宋玉满意地笑笑,慈爱地摸摸他柔顺的短发,“你只管好好复习,你的伤,妈妈会想办法,一定能让你赶得及首都大学的考试。去休息吧,妈妈出去买点儿菜,回来给你煲骨头汤。”
宋泽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扑通一下栽到床上,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
有些是父亲将丁灵抱在腿上辅导功课;有些是父亲亲自给丁灵换衣服;还有丁灵学骑自行车,他脱下丁灵的裤子,要检查看看大腿内侧有没有磨破……
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他还小,但好像也察觉了不对。
有几次,他明明看到了丁灵求救的眼神,但那时尚不能懂得代表了什么,被爸爸一瞪,就灰溜溜地跑了。
现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宋泽抬起胳膊,盖住要流泪的眼睛,他何尝不是害了丁灵的凶手。
泪眼朦胧间,门铃声响起。
宋泽以为是宋玉忘了带钥匙,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就开了门。
但来人却是丁灵和顾铮。
丁灵提着果篮,看到宋泽的眼睛惊呼一声,“你哭了小泽?怎么了?是阿姨打你了吗?”
宋泽摇摇头,不敢说话。他为丁灵心痛、委屈,也气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样复杂的情绪闷在胸口,急需一个寄托之处。于是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将丁灵紧紧网在了怀中。
丁灵温柔地接纳了他的情绪,轻声问,“怎么啦?”
宋泽沉默地在他颈侧蹭了蹭,直到心情平复,才说:“没事……你怎么突然来了?”
“刚刚在医院我看阿姨好像很生气,我怕他打你,所以想来解释一下。阿姨呢?”
“她出去买菜了。”
“你们没事了?”
“嗯。”
“那就好。”
顾铮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上手分开了两人,“行了,别抱了,水果都要压瘪了。”
丁灵这才想起他,和宋泽介绍道,“小泽,这是顾铮,是我工作的会馆的老板。”
“你好,小泽。”顾铮主动伸出手,“谢谢你昨天为我挡刀,你是丁灵的弟弟,以后就是我弟弟,以后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我尽力帮你解决。”
宋泽敷衍地回握了一下,很快便松开。
“小泽,我们买了水果,我给你削点水果吃吧?”
宋泽闷闷地“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回了客厅。
丁灵的手指纤长灵活,转动着水果刀很快便削下一层薄薄的果皮。
宋泽看得入迷,感叹道,“小圆姐好厉害。”
“是叔叔教的。他还教过我切肉剔骨。”丁灵笑着把苹果递给宋泽,“很解压的。”
宋泽心一颤,“你……你还记得爸爸啊?”
丁灵失笑,“当然记得呀。”
她又从果篮里挑出一个火龙果,一刀下去劈成两半,暗红的果汁流满了茶几。
“只不过溺水之前的事儿都没什么印象了,那之后没几个月他就生病去世了,所以对他的印象模模糊糊的。”
宋泽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了吗?”丁灵问。
“没,没什么。”宋泽咬了一口苹果,酸得他咧了咧嘴。
“虽然以前的事记不太清了,但我想那时候应该很快乐吧。”丁灵一刀一刀,认真地划着果肉,语气中流露着向往,“家里有博学的爸爸,有虽然严厉,但做饭很棒的妈妈,还有你这样聪明可爱的弟弟,是我一直都很想拥有的温馨的家。”
可现实里,爸爸是个变态,妈妈也并非真心爱他。宋泽心酸又充满使命感地想,唯有自己,才能支撑起丁灵的这个梦想。
他的小圆姐,这么温柔体贴,善良无辜,必须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这一刻,宋泽下定决心,“小圆姐,不要想以前了,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家的。”
丁灵笑着喂给他一块火龙果肉,“谢谢小泽。”
可这话听在顾铮耳里,却别扭无比。
“丁灵,咱们不是来送药的吗。”他突兀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暧昧的气氛。
“哦对。”丁灵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这是医生开的止痛药,你走得急没有去拿,我正好给你送过来。”
说是医生开的,但只用一个小袋子装着,没有写用法用量,看起来不太正规。
丁灵拿出一片,亲手喂进他的下唇,“吃了伤口就不痛了。”
她的手指还带着果香。
宋泽愣愣地舔了舔被触碰的地方,然后在她温柔的蛊惑中,咽下了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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