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日的清晨，胡向遥从睡梦里醒了神，但还没到闹铃响起来的时候，就只躺在床上闭着眼。突然有电话打来，她眯着眼摸来手机，模模糊糊一听是有关调查的情况就猛地睁眼，噌噌噌爬起来，外衣一套鞋一蹬就匆忙往会议室赶。
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还没完全醒神，抬眼一看屋里站了挺多人，胡向遥一时间还有些愣。直到目光落在熬了两个大夜却神采奕奕的明处长身上，她才意识到，调查结果大概是很令人满意。
等处理小组的人都到齐得差不多，明冥开始讲起TA们查阅资料后找到的结果。
二处其他人照着明冥的思路，从《朝海录》的一句话开始顺藤摸瓜，综合各种史册列传游记轶闻，辅以文献佐证，算是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还原度最高的版本。
——
如今成立的联盟并不是人妖共处的第一次尝试。
早在联盟成立之前，人妖两族就已经涌现出渴望在两族建交的先锋。这些先锋或孤身一人或集结成群，游走于两族间宣扬自己的观点理想并采取行动，带领和鼓励那些对陌生种族有好奇的人和妖彼此接触。
慢慢地，原本就对彼此有所向往的人和妖越发产生了解的冲动。两族在不断深入的了解中互通有无——人世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妖界的奇巧变幻灵诀妙法，TA们从中发觉出趣味。好奇、善意、认同、共鸣、友情、爱情……这些复杂而珍贵的情感在个体间产生。
可群体间的未知和戒备积淀了千万年，这些星星点点的情感犹如蚍蜉撼树，动摇不了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排斥，甚至于将恐惧和排斥牵连到产生这些情感的个体。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两族交往持包容态度的人和妖只能背井离乡，在他乡杂居成团。
千年前的均山大概是这般过往洪流的缩影。
均山上是妖族聚居地，山外是人族活动范围。而交界处的山脚则出现了一个小村落，那是背井离乡的妖和人结交的尝试：
在这些村落里，人和妖之间没有隔阂，彼此友善和平亲密，恐惧和未知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消弥。对于脱离了族群的妖人来说，这里是TA们抱团取暖的世外桃源。
但外界的环境容不下。
杂居区的出现打破了长久以来人和妖互不干扰的平衡。
在这些世外桃源的示范下，“两族和平共处”的观念宣传得越发广泛。可随之而来的，是仿佛永不止息的冲突。两个族群有各自完整的文化系统和运行规律，这些观念习俗太过庞杂，很难在短时间内相互融合。
接触之初的那一点点新鲜感并不足以消磨差异。
猜忌戒备在庞大的差别中激化，矛盾不断累积，乃至于无法调和。再加上人族对内的攻讦倾轧、对外的迫害捕杀，人和妖之间爆发了巨大的争端。
在这种境况下，那些怀抱和平共处的心愿的人族和妖族，以及TA们融合的后代，自然成为战争的第一个靶子。
战争的情况到底如何，后世的联盟居民早已不得而知，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仍能从留存的记载中窥探一二。
“我们在一篇人族撰写的轶闻中找到了一小段文字，记载了当时战争结束的传说。”
明冥说，将拍下的文字投到大家面前：
“传闻有一位人族道士，毕生研修人族法诀和妖族妖术，恰好在当时有所收获，能够强迫战争停止。
“而如今残存下的阵法或许是这位道士不忍战后惨状，用术法保留下TA们的尸骸，等待后世发现吧。”
蔡知不解：
“这样浩大的声势为什么只有这一小段记录？如果是真的，学者们早就研究透了。听明处长说的，这跟小说似的，没多少可信度。”
蔡知毕竟是处理小组的专家，自然对研究上的事更严谨些，话也说得犀利。
明冥倒也理解，温和一笑，解释说：
“毕竟过了几千年，当年的亲历者大都牺牲在战争中，真实准确的版本也流传不到今天。我们也不专业，只是大致从时间和地点推定，好给胡部长一个交代。”
说着，明冥面朝胡向遥，问道：
“胡部长，这是二处不到三天调查出的结论，可以供保卫部参考吧？”
胡向遥满意地点点头：
“足够了，跟之前的汇报相比可丰富太多了。到时候等保卫部整理整理，汇集成报告就能归档了。”
“不用麻烦，已经整理好了。”
李皎云适时接过话，顺手将装着纸质报告的文件袋递过去。
胡向遥惊喜地扬起眉，连连赞叹：
“多谢多谢，真帮我们省了好多功夫。总局效率就是不一样。”
胡向遥将报告从文件袋里拿出来，草草扫了几眼，随口评说了句：
“这样看起来，这位人族道士确实厉害，说是‘血染山河，天地为之变色’。人妖共处这一路走来，向来不是一帆风顺啊。”
又将报告收进文件袋交给下属，胡向遥示意保卫部的各位可以离开了。
等其他人都走出门，胡向遥又再次开口，意有所指地看向齐北海，接上自己刚刚的话：
“尤其是夹在中间做桥梁，怕是像这杂居的世外桃源一样，终究要成为众矢之的。”
闻言，齐北海面色明显僵了下，随后放松下来，玩笑似的语气回复说：
“看来分局的高层都知道了？”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怕是很难不知道。”胡向遥笑说。
齐北海面露苦色。
确实如胡部长所说，当年所谓“世外桃源”和如今特保部的处境非常像：同样以人妖和平共处为初心，同样夹处在人族妖族之间，同样在动荡里坚持着中立立场。
正因此，当冲突动乱愈演愈烈时，便同样是孤立无援，乃至被两股斥力拉扯到灰飞烟灭。
抱薪者竟也难得善终。
“各位辛苦了。”
胡向遥深深鞠了一躬。
从职阶来看，是太过郑重的一躬。
但在场的人都读懂了背后的感谢和托付。
这不仅仅是胡向遥作为保卫部部长，为这三天两夜的辛劳向特保部表达感谢，更是她作为联盟居民，将自己对于和平调停的期待全然托付给特保部。
而在联盟中拥有这份期待的，也不仅仅是她一人。
“应该的。”
齐部长颔首，郑重回应。
——
分局委托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明冥连熬了两个大夜，清晨又是马不停蹄地调查汇报，此时卸下了担子，疲倦一股脑涌上来。
摇摇晃晃地回到酒店，跟赵幽吱了一声，连灯都来不及关，就把被子一蒙，昏天黑地睡起大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明冥再睁开眼时，窗外都亮起路灯，风声呼呼地刮着。房间里黑得静悄悄，只有暖空调运作的声响。估计是赵幽在他睡着后，悄悄为他关了灯又打开暖气。
明冥喉咙渴得厉害，转过头就看见床头柜上晾着白开水，摸了摸还温着，大概也是赵幽倒的。
就是不知道他是掐着自己醒来的时间提前倒的，还是一直守着凉了就换。
但不管怎样，有人照顾着倒杯温开水总是好的。
明冥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得爽快。
“醒了？”
赵幽裹着寒气进门，发顶肩头落了星星点点的雪，手上拎着的几个打包盒却冒着热气。
“外头下雪了？”明冥问。
“嗯。不是很大，估计过会儿就停了。峦川这儿总是要在冬天末尾下点小雪。”
说着，赵幽提了提餐盒朝明冥示意：
“睡饱了吗？要不要现在吃？”
“好！”
饱睡一觉精神抖擞，明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晚上下雪还出门买饭，赵哥辛苦了！”
“下楼买个饭而已，哪里说得上辛苦。”
赵幽语气轻巧地开着玩笑，半蹲着往角落的矮几上布菜，酒店房间微黄的光轻轻柔柔落在身上。他在暖黄的光里抬头，朝明冥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浅笑。
明冥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温水咕嘟咕嘟泡了全身。他对赵幽的话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拉着赵幽和他一起席地而坐吃起来。
边吃边听赵幽跟他讲这次任务的后续。
人妖共处这一路上总会有很多未能解决的矛盾积弊，只是受了时间洗礼，很多血债都在两族的记忆里消磨干净。联盟成立之后，尚且能通过宏观手段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可前几次行动的内情在网络上被以讹传讹大肆宣扬，捅破了表面太平，从古至今的新仇旧恨被一举揭开。
这次在峦川发现的尸坑恰恰成为血淋淋的证据，舆论媒体嗅着血腥味而来，联盟的公信力、两族间的信任刹那间便会崩盘。
因此，齐北海和胡向遥两人商量后，决定严密封锁消息。所幸知道完整内情的只有特保部和处理小组的几位，保密费不了太多功夫。
“齐北海把这次任务的情况通报给主席，做了最高级别备案，”赵幽说，但因为入编没多久，对特保部的备案制度并不熟悉，又问，“之前有过直通主席级别的备案吗？”
明冥摇头：“至少我入职这几年都没有过。”
赵幽皱眉：“那看起来形势挺严峻。”
明冥却不觉得映射出的情况严重，倒是看得积极而通透，语气轻松地说：
“这很正常嘛。小到个体大到种族，向来如此。想要朝陌生的关系前进一步，就要面临风险，免不了出现冲突和鲜血。
“特保部存在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吧——要是将来真发生了些什么，说不定第一个就被上层取缔，推出去牺牲掉了。”
明冥的话虽然通透，可话里终究还是做了最坏的设想，赵幽垂下眼，声音低沉：
“……不觉得悲哀吗？”
和平时期的链接，在发生冲突时总会成为众矢之的，中立者夹处其间总容易被最先牺牲。
这实在说得上悲哀。
可明冥却摇摇头，并不为此感到低落：
“只是一个合理的预设，说不上悲哀吧。而且，就算特保部真的被裁撤，当初设立时的宗旨还是会被我们贯彻下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幽愣了下，知道这话有道理，但心里仍旧堵得慌，却道不出原因。
他只好转移话题，说了最令人期待的事——
接受齐部长指示，二处可以在峦川逗留几天，集体团建去爬爬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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