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既出，先前就准备好的阿香终于得以上前，只见她快步走到县令身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大人，这位姑娘所说之事我可作证。”
县令不动声色地盯了她一眼。
“你又是何人？”
阿香垂下眼睑。
“我是钱老爷生前跟在他身旁服侍的侍女。本因受人胁迫，并不敢道出此事。但为余姑娘说动，不忍见好人蒙冤入狱，凶手却逍遥法外，故愿将所知一切道出，为余姑娘，也为受害的那位姑娘作证。”
话音刚落，她却还来不及再次开口，忽见衙门前又是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为首的一身白衣，眉眼生得凌厉，一副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唯有瞧见阿香时，却是在留了抹目光在她身上，神色颇有些晦暗不明。
围观人群中有人认出他就是自钱老爷死后继任的新家主钱越，一时都不明白他为何要来到此地，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唯有阿香自见到白衣男子的那一刻起，身体就忍不住地开始发颤。
白衣男子倒是没什么旁的情绪，只在与阿香擦肩而过的瞬间，低沉着声，用了仅她能听到的轻音，道了一句。
“阿香，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阿香一惊，身体抖得更加厉害。那白衣男子又轻笑一声，面向县令，竟是拜也不拜，直言开口。
“先前钱某将此案主动报与官府时，不是告知某已经结案了么。还有，如今虽是乱世，某却不知，官府竟已堕落如此，都能容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肆意在官府前胡闹了么？”
钱越的声也同他人一般凌厉，硬邦邦的直往人心里戳，叫人很不舒服。
不少围观的人被他这么一说，恼羞成怒的也只是少数，多的是露了怯，小声议论着要不还是回去的。不过好奇心人皆有之，大部分留下的，还是很想看看这场闹剧最终的结局。
阿香张着唇正要说话，可本就不多的勇气方才被他吓的泄了不少，此时竟连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好在余听梵向来不会惧人气势，拉着阿香的袖子就把人往身后一拽，挡住钱公子看向阿香时那骇人的视线。这样一来，她单薄的身躯之后，已是站了两个人。可她不以为意，硬是自个上前，轻轻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声色俱厉道。
“不三不四？钱大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气，我身后的二位姑娘，一位因了你，亲阿姊至今还在狱中，与家人分离受尽苦楚；另一位则因了你，差点毁了声带，险些余生都只能当哑巴。抛开她们不提，在场诸位，你从他们身上榨取了多少财富，又采买掳掠多少无辜女子，使他们妻离子散，为你那个老不死的父亲填欲？论下作，真不知你哪儿来的脸面，还好意思说他们不三不四。别是养尊处优久了，真把自己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吧？”
许是积了太久的怨气，她这一席话乍然出口，给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余听梵却是连那钱越发青的脸都懒得理，直接面向县令，深深再拜。
“本想方才卖个关子，也能让更多人关注此案。可凶手竟自个寻上门来，民女要脸，也就不再像某些人那般装了。民女现在接先前所说，害钱老爷去世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也就是他那个好长子。”
县令听她的话，不由轻笑一声。
“余姑娘说归说，可莫要对钱公子进行人身攻击。他心理防线弱，你这般说，他恐怕受不住的。”
这话明里似是在为钱越分辩，实则其中暗讽意味不言而喻。接连遭受嘲弄，钱越更加恼羞成怒，却又不好冲县令发火，只得将气悉数都撒到余听梵身上。
“你少血口喷人!我自幼学得守孝忠悌，方才是觉得与你这般女子争辩实在有**份，故未曾言语。却不料你竟越说越荒唐。我所行虽称不上君子之道，可无论如何总不能逾矩，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弑父之事吧？”
余听梵冷哼一声。
“守孝忠悌？那你怕是书都念到狗肚子中去了。你说你不与女子一般见识，我还说我懒得同小人计较呢。至于弑父一说，人就那么一张嘴，若无证据，任是你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你既不肯认，那我就直接上证据，也懒得与你多说。反正钱老爷的死，横竖与你都脱不开干系。”
一吐为快后，她目光重又落回县令身上，一反先前不紧不慢的作态，朗声开口。
“就是此人设计以催情香诱其父纵欲过度，再故意寻些钱老爷身体无福消受的补品，日日令其服用。长年累月下来，身子自然垮了，他心里很清楚，却依然嫁祸他人，牵连无辜，其心如此，实在可诛。”
阿香也从方才的惊惶中逐渐寻回神智，鼓起勇气在一旁补充道：“县令大人，余姑娘所言句句属实，药物采买清单我这里有，您也可过问府上医师，他们皆能为我作证。至于那催情香，应是放在钱大人房里，居右柜三行第五格中。”
说完这些，她双膝跪倒，俯首几乎以额触地，声线颤抖。
“还请大人明察。”
紫茸年纪虽小，却向来聪颖，见阿香行如此大礼，觉得有用，便有模有样地也跟着她一骨碌拜下去。
“我姐姐零陵是冤枉的，还请大人明察！”
围观群众也为之触动，一时求情之声不绝于耳，响彻当空。
“望官府莫要伤及无辜，还请大人明察！”
如此声势，县令自然也没有推辞的理由，索性顺水推舟，随着众人的心意就进行下去。
“钱公子，既然人证物证俱在，看来本官实在是有必要派官差去你府中走一趟。否则，倘若当真使无辜牵连，岂非寒了在场诸位的心。来人——”
钱越近乎目眦欲裂。
“当今朝廷式微，何况你不过区区从五品，竟也敢管我钱家之事。你今日若真将我下狱，那就是一步错，步步错！来日你在此地若失去我家扶持，必将举步维艰！”
县令颇不以为意地摊手。
“本官只是顺从民意，秉公执法，何来行差踏错之说？钱公子若非要强扣罪名于我，未免也太过牵强了些。如此大的罪名，本官可实在担当不起。”
这话听得余听梵憋笑不已，只待官府派人搜查钱府，获取确凿证据，又将钱越下狱，这场案子终于正式落下帷幕。
待到众人皆散，一旁茶楼的说书人甚至已将此事编作美谈，进行散布时，余听梵终于长舒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被一人生生唤住。
“余姑娘留步！”
闻声余听梵愣怔，缓缓回过头，见竟是那会过两次面的县令叫住了她，一时不解，但还是规规矩矩，屈身一拜：“县令大人可还有事要吩咐？”
那人言笑晏晏，道：“公事有，私事亦有，姑娘想先听哪个？”
余听梵本就对此人先前扮作狱卒一事心存疑惑，见人如今送上门来，倒也想听听他究竟要说什么，索性直言：“大人既如此说，那我自然是要先听公事了。”
县令点点头，一脸正色，打听的却是与她相关的事宜。
“姑娘可是陶府中人？”
余听梵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什么，缓缓一笑。
“是啊，大人原是因这缘由帮我，那我也就不奇怪了。大人怕不是得知陶家才是这兰溪势力最重要所在，所以哪怕得罪了钱家，也不曾担心过自个的安危和仕途。若依我所想，大人此举是想要卖个人情给陶家，同时也可顺理成章求其庇护，是这样吗？”
县令不由大笑出声。
“姑娘聪慧。只是姑娘所言，是，也不是。钱家势力虽大，可在兰溪大不过陶家也是事实。何况一个弑父之人，明眼人自然都知晓没有什么保他的必要，想必钱家也心中有数，弃车保帅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余听梵心领神会。
“何况，钱老爷有三个儿子，下一个任家主经大人之举，未必不会因感激而与大人为伍，反选择助您，让您在此地也可不再多受肘掣。大人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妙。”
县令面色不改。
“余姑娘亦助我良多。”
听他这番称赞，余听梵却是无心再与之互吹周旋，只得微笑颔首。
“大人若无旁的事，民女就先告退了。若许久不见民女回去，姐妹们在府中等久，心中恐怕也要生忧。”
她正欲转身，那县令却不知怎得，快走几步，又追上来。
随即，一道笑声也在她身后低低响起。
“余姑娘是忘了，你我还有一私事未说吗？也罢，既然姑娘无意多留，我便也不打扰姑娘时间，干脆说得更快些好。”
余听梵脚步微滞，那县令恰好与她擦肩而过时，留了句话，让两条本该就此平行的直线，重又产生了交集。
“余姑娘，我记住你了。在下方秉，字简兮。也请你记一下我的名字，往后若有要事，皆可来这县衙找我，我定会竭力相助。”
……
京都。
甘松排了足有一个时辰，终于买上了京中负有盛名的五芳斋糕点。待拎着食盒回到陶璟身边时，他忍不住，同往日一般问了句。
“公子，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兰溪？”
陶璟放下手中公文，捏了捏眉心。
“不出意外，应当就在近几日。怎么，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自来京都后，就总着急着想要回去？”
甘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一手也将那食盒上竹编的提梁攥得更紧了些。
“不，不是急事，是我许久未见余姑娘了。我，我先前瞧着她似乎挺喜欢甜食，近日里也买了不少，就想着什么时候回府，可以给她多带些回去。”
陶璟瞥了一眼他手中提溜的食盒，又看了看旁的桌案上足足堆放了快一摞的糕点，头不知怎的，更加痛了些。
“姑娘家如她这个年纪，多是爱美的时候。你给她带这许多甜食，依她的性子，若是回头发现身上多了二两肉，少不得要赖在你身上。”
甘松闻言，脸上非但无愧，嘴角咧的还更欢了些。
“那更好了，若是她开心，怪在我身上也无妨，我很乐意承受。”
听他这般熟稔的语气，陶璟心中生出异状，忽然不想再与甘松说话，重新拿起桌上公文看起来，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那也是回去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好了，你且出去吧，我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完。”
甘松隐约觉得陶璟的话比方才要冷淡些，但并未多想，只觉得是他事务繁多累的，也不好意思多加打扰，应允一声后，他很快就从书房中退了出去。
待到房中无人，陶璟终于将手捏住盖在案上公文的一角，轻轻挪动，悄无声息地露出先前放在下面的一张信纸。
清丽的簪花小楷映入眼中，字迹欢愉间，竟也似存了一分她的影子。
【先生一去数日，徒儿许久未得先生指点，总觉手疏眼笨，虽有香可用，仍是无趣。徒儿心中颇为思念先生，故修书一封，且问先生，何日方归？】
或许她自己从未意识到，每当她向他发问时，语气里总会带上一抹似有若无的撒娇之意。
陶璟不自觉想着，她平日与甘松一起时，也会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吗？
心绪一时纷乱，一撇一捺端正落笔的同时，他思及她看到回信时的模样，嘴角也不禁浮现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香成出窖，备好则归。】
昨天状态不太好没更，今天赶紧补上，明天还会更新（虽然也无人在意就是了qwq）
以及，终于终于！可以开始写感情线了，好激动！一想到甜甜的日常就激动的把自己都要拧成麻花[垂耳兔头]
还有就是，陶璟你小子有没有发现，其实你有很多情敌，哈哈，日后醋够你喝一坛子的[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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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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