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谢云朔先开口挑剔姜姒厚厚的敷粉,浓艳的妆容,可他挑的毕竟不是她人。
而是为她画这一副新妇装扮的喜娘。
可是姜姒挑剔他穿红装不好看,针对的便是他这个人了。
两人所说的话,杀伤力不均等。
若比较起来,谢云朔那一句话,相当于用一柄木剑在姜姒身上扎了一下。
姜姒这句话,便是开了刃的铁剑,砍了谢云朔一刀。
谢云朔是武将,但并非粗糙粗心的布衣武夫,他对自己有一番要求,仪容需端正整洁,有气度。
他偏好深色,沉稳大气,但深色若过于简洁会像夜行衣,所以需要有织纹与绣纹作点缀。
另外,寻常布匹入不了他的眼,因此他的服饰虽颜色深沉,但不乏华贵气派。
他穿深色较多,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自己的喜好不常穿浅色与鲜艳色彩。
因此他从未想过配与不配之事。
不穿那些颜色,只是因为他不想穿。
直到姜姒说他穿红色不好看,直直刺进了他心里。
谢云朔从没想过,被她一说,他便自我怀疑,为何她说他不该穿红色,是觉得他肤色黑?
他一个堂堂武将,自然不会像她这样白皙细嫩,白得像是剥了壳的蛋白,像才浆好的豆腐。
可谢云朔也不算很黑,肤色像浅浅的麦色,均匀干净。此前从未听到有人挑剔过,嫌弃他不白。
第一次听说,便是姜姒开口。
这令谢云朔怔愣了,甚至怀疑。
他皱着眉,不受控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很黑吗?
红色袖口搭在骨节突出的腕部,看不出什么不妥。
今日在外,迎亲车队游街时,会见宾客时,都得了不少的夸赞。人人说他倜傥英俊更胜从前。
平日里这些谥美之词都听习惯了,没有什么波澜,谢云朔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姜姒一句话,顿时令他如鲠在喉。
一对新人刚揭了盖头,便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相仇视,一旁的喜娘和谢家的婢女都慌了神。
好在经历过许多意外场面的喜娘临危不乱,又将念词声情并茂地诵了一遍。
“饮合卺酒,两心合一意,同心一世,患难与共。合杯盏——”
随后,她将放有匏瓜瓢的托盘递到谢云朔姜姒面前。
有她引导打岔,将二人注意力岔开。
这两人都没什么好心情,不过都去拿了酒瓢,注意着脸色没有黑脸,免得让人看笑话。
喜娘还未来得及说交换,两人就好像拼酒似的,举着酒瓢一饮而尽。
喜娘刚说两个字,立即赶忙咽了进去。
酒都喝完了,她这时再说,岂不是让这一对新人窘迫?人要学会识趣。
这对新人和其它因为羞赫,举止慢吞吞的新人不太一样。
喜娘又瞧了瞧新郎君和新妇的脸色,心中暗道,这一堆壁人,都是人中龙凤,生得跟仙人一样,让人看着遥不可及,又恰好如此登对。
可是两人之间,一直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竟没有半分男子与女子之间该有的暧昧情愫。
即便是两个不相熟的人,在洞房这样的情境与环境之中,也会让人多少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他二人,竟像是铜墙铁壁,隔绝一切。
放回托盘里的酒瓢,两只都喝得干净,想必二位新人是渴了,或是馋酒了吧。
喜娘装作不知情,收走东西,就当作这一环节圆满完成了。
接下来,另一位喜娘又端上两碟饺子。
谢云朔在床边坐下,新婚夜夫妇二人食生饺,意喻早生贵子。
那饺子煮得半生,又不是既时煮的,现在已经凉了,没了热气,面也凝结得像是死面了。
游鹿将碟子给姜姒端到近前,她夹起一个,小小咬了一口,便算作吃过了。
她不在意什么意喻,能不能早生贵子得看她什么时候愿意和谢云朔洞房。
按照今天她们之间这样的情况,她估计此事还很遥远。
吃了饺子,又要剪头发绑同心结。
谢云朔接过喜娘递上绑了红丝带的剪刀,要从姜姒的发髻拆下一缕头发。
他动手来拆,姜姒没有配合他扭过头,谢云朔便只能从她侧边的发髻勾了一指下来,剪刀横断。
姜姒余光一看,顿时气得倒吸一口气。
他竟然剪了她一小指粗的发!
她立即伸手去摸,摸到断发离耳垂距离不远,更生气了。
竟然剪的这样短?
好好的秀发被毁,姜姒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剪这么多做什么?”
喜娘在一旁也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结发礼只需要小小一缕就够了,即使是十几根也行,不用剪得这么多这么长。
女子养头发金贵费事,好好的长发被剪这样多,任谁都会生气的,大公子的确有些粗手笨脚了。
看出姜姒真生气了,谢云朔同她道歉。
“抱歉,不是故意的。”
他哪里知道要剪多少,也没人与他说。
喜娘说要将两人的头发绑成同心结,按照这些繁琐规矩与寓意,他以为要长长的多多的,才能有好寓意。
头发已经剪了,再也接不回去,没法挽回。
因此这一次,他的道歉是诚心实意的。
可他的道歉,听在姜姒耳朵里更是有气。
他不知道,就不能问问喜娘吗?
看谢云朔捏在手里的她的头发,姜姒眼睛都要气青了。
“谢云朔……”
她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恨意浓浓。
谢云朔没辙,便将自己的头发也勾了粗粗一指下来,把剪刀递给她。
“你若有气,就报复回去吧。”
他做了错事又无法挽回,既然她心里有气,让她撒出来应当就好了。
谁知道,姜姒根本就不客气,不仅一把夺过剪刀,还又将他头发勾出来一撮。
他剪她一小指粗,她就剪他一大拇指粗。
咔嚓一声响,姜姒从他耳旁的位置剪。
听到头发被剪刀剪出沙的一声,姜姒心中翻腾的火苗,霎时降了一半。
还真解了气。
谢云朔看着她手里属于他的一把头发,眼角轻抽。
好粗一把头发,她也真是不客气。
不过谢云朔对头发没有姜姒那么看重,她剪就剪了。
他虽不是温和良善之人,但也不是强横无良之辈,做了错事要承担。
谢云朔没什么好气的,只是感慨二人果真不合,只是行夫妻三礼,都能让人生两次气。
往后时间漫长,还不知道怎么鸡飞狗跳。
这想法,在礼成完毕的洞房时间,谢云朔起身看到铜镜时,霎时收回。
透过镜面,他看到自己一侧头发散乱,被剪的位置恰好在侧边,不是他剪姜姒的头发勾的脑后的位置。
姜姒剪的是耳朵上方的头发,不好藏,之后大概只能这样突兀地垂在耳边。
在它长到能梳起来之前,难道他将会一直保持这个难看的样子?
谢云朔的表情越来越凝固,眼神黯淡无光。
正沉湎在失去头发变得难看的茫然中,听到身后姜姒干脆且冷漠的声音。
“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谢云朔再度有些心脏梗塞。
他都没有主动开口安排他们的洞房夜,她竟然就先赶他出去了?
虽说原本他也没打算跟她圆房,更没有打算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可是他好歹想了一些好理由粉饰太平。
诸如今日婚事劳累,让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可她却说得毫不留情,还早早地就赶他走了。
于是谢云朔便没解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行路如风,一丝留恋也没有。
只是,他的背影在姜姒看来没有冷漠,也没有决绝,无法勾起她内心一丝一毫的后怕,和忐忑。
因为,他那一撮被她剪断的头发,因为长度短,垂在耳侧,在他往前走时,在耳边甩动,看上去很是滑稽。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甩动的短发上,没心思看他。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两边的婢女嬷嬷,都是女子,这屋里顿时就顺眼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有我的丫鬟伺候就够了。”
不知道名字的谢云朔身边的丫鬟,都低头静立,其中一个穿得好一些,挽着头发,发髻上插了一只银簪,两朵绢花,面容秀气的大丫鬟,弯身行礼,轻柔说道:“夫人好生歇息,有任何事,都可呼唤奴婢,奴婢就在外值夜,名叫言清,是大公子院子里的管事丫鬟。”
姜姒点点头:“知道了。”
言清带着其他人安安静静地退下,没有打扰她。
总算是结束了,姜姒站起身,等不及要洗去厚厚的妆容,拆去沉重的头面簪子,换下厚重喜服,清洗干净,躺下放空。
她在拔步床外精致的妆案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一丝疲荣。
抬手摸向脑后,歪头去看,见了被剪断的发又有些不高兴,忍不住骂道:“粗鲁,他真是粗鲁!我原以为嫁给他只是彼此看不惯,偶尔有摩擦,却没想到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件小事也能出些岔子,以后若天天这样,还不知道要生多少气。气多伤肝,郁结在心,肌肤会蜡黄。”
游鹿和舞婵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想劝却不知怎么劝。
却听到姜姒又说:“他这么气人,害我伤肝,我要多吃一些他谢家的名贵补品补回来,把他仓库吃空,把他银库吃垮,看他还敢不敢气我。”
两人忙说:“那是自然,越是这样,姑娘越要对自己好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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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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