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不妙,谢云朔问:“蔚宁表妹,是何情况?”
柳蔚宁听谢云朔所说与姜姒给的推断不同,面上那自傲的笑容迟迟不减。
她语气娇然,话里有话。
“姜家大姑娘说这是汝窑王皖之之作,我看不对,可我说不出。想着还是表哥慧眼识珠,会看得更准一些。”
谢云朔颜色莫测,心说又是如此。
不知这样情况发生几回了。
若为着什么事探讨争议,姜姒和他总是各执一词。
往往在他觉得分不出高低胜败时,她总能从各式令人意想不到之处胜他一筹,做那赢家。
此事让京中隐隐是贵公子之首,雄心勃勃不甘示弱的谢云朔,骨鲠在喉。
从前柳蔚宁曾说过,他和姜姒八字相冲。
谢云朔原本不信这些,但经历多了,容不得他不相信。
此时此刻,经历了无数次敌对失败,谢云朔觉得,哪里是什么“相克”,纯粹是姜姒单方面地克他。
他处处高人一等,胜人一筹,偏生因为她,吃过无数次亏。
谢云朔见到姜姒这张面容,都有些条件反射地心梗。
今日,两人对这一只四方瓶各有评判,同样是谁也服不了谁。
正僵持着,无人能确定到底是谁对谁错,忽然有一列女官带着宫婢而来。
为首之人,看宫装、梳发与身佩首饰,便知是宫中有品级的掌事女官。
为首之人有品级,无需向众位少年人行礼,只俯首说:“太后娘娘见诸位品评花瓶颇有兴趣,令我来请小谢将军与诸位姑娘前去一叙。”
闻言,聚集在此处的一众公子和女郎都有须臾的紧张。
她们只不过随口一说,竟引得了太后老人家的兴趣?
众人看向姜姒和谢云朔,他们二人所说还未分出真假对错,去了太后面前,也不知谁是那识珠慧眼。
姜姒和谢云朔碰撞一眼后,更是双双眼风向天。
若是与除对方以外的任何一人有分歧,或许还会心想是自己有疏漏、有片面。
可偏偏对方是“老熟人”,那自然都觉得是自己对了。
即使自己错了,也决不能低头认输。
更何况姜姒所说,是她见过好几次的釉图,不会有错。
谢云朔也确信自己并未记错。
因此,他们二人都不见犹豫,目视前方,仪态从容。
等待真相大白,自己的判断被认可,而宿敌惜败,低自己一等的时刻。
一众人等跟着女官走向居心台,那里设了酒席歌舞,能容纳几百人同坐。
一路上,各自都与自己相熟的人走在一处。
姜姒身边是自己的朋友,萧蔷月替友愤慨:“是你说的肯定对,那柳蔚宁非要拆你的台,才又找了个由头吧?”
姜姒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做梦”,让她几位好友纷纷笑了起来。
人群中也有好奇这状况,窃窃私语的。
起初不认识姜姒的,那位贵妃甥女徐红菡,又问身边人。
“谢云朔看起来和那姜姑娘,怎么好似有旧故一般?”
她这么问,身旁人不知怎的笑了起来。
她猜得没错,若两人素不相识,只会礼节客气。
可这两个人之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见了对方连笑模样都没有了。
可不是有旧故吗?
那答话姑娘压低声音说:“这两位旧怨颇多,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了。”
徐红菡听了,紧绷的眉头舒展,神情重归安然,好像虚惊一场,
她嗤笑了一声:“我说呢?难怪谢小将军看了她好几眼,但是笑都不笑一下。”
姜姒和谢云朔的纠葛,其实闹得并不大。
只不过京中这些公子姑娘们之间关系盘根错节,走得近,相识者众多,许多事都瞒不住。
原本以姜姒的出身和交际,与谢云朔应当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识。
就像徐红菡与谢云朔也不熟一样,很难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可两人偏偏总是因为各式各样的意外与巧合,凑在一处,又闹得不愉快。
次数多了,身边的人也就印象深刻了。
谢云朔容貌出众,又能独当一面,未来前途无量,是京中不少适婚姑娘青睐的议亲对象。
为此人生大事,使得适婚的姑娘们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可是独独姜姒,有如此容貌,却不受任何人忌惮。
因为人人都知道,即使京中无人,天下无人,谢云朔和姜姒也不会结亲。
再者,据传言,谢家有意给谢云朔聘取一位书香门第之女。
与谢家来往友善的,如太傅温大人、御史江大人、吏部尚书魏大人,都是一等一的实权高官。
这些高门大户若与谢家结亲,再加上谢家的兵权,称为珠联璧合,门当户对。
不过,到底婚事还没定下来,也从未有过换庚帖的情况,只是众家儿女都到了适龄的年龄,紧盯着这回事的人都不少。
今日在场的,无论是家中长辈看中,还是小辈自己青眼有加,看向谢云朔的目光不在少数。
若这场合是寻常的灯会花会,各家夫人没准儿会寻机会巧意提及。
可今日是太后寿诞,来赴宴者,奉承作陪,无人敢分心其它。
可是太后和皇帝见着近臣皇亲,在这样轻歌曼舞、觥筹交错的氛围里,也会提及家中小辈的婚事为话引,以示亲昵和看重。
能近身陪伴太后,坐在这居心台花厅里的,都是诸侯将相、文武大员。
谢云朔的父亲谢行修、祖父谢珺,谢家两位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在一群小辈被领到太后面前之前,正在同皇帝说话。
此朝,谢家有三位武将,为宣朝平定边疆战乱竭智尽忠。
宣朝四海升平、疆域稳定,皇帝赵霈继任为帝以来十年盛世无战乱,谢家人功不可没。
可在皇帝一副笑模样,问起谢父谢云朔的婚事时,坐在另一侧,原本有意与谢家结亲的太傅温大人,与其夫人对视一眼,心生不妙。
国家盛世,皇帝仁慈宽正,可是君无弱虎,皇帝这一声发问,让温太傅慌了神。
因为,皇帝应当知道这两家有意结亲。
谢家长子谢云朔,弱冠成年,正是娶妻成家立业的年纪。
温太傅膝下长孙女,也即将及笄。
天时、地利、人和,门当户对,武将与文臣结亲,双双家族受益,秦晋之好,互惠互利。
温太傅若将长孙女嫁入谢家,这亲事珠联璧合,谢家满意、温家满意,可皇帝未必满意。
他明知此事,却当众询问,看似是对谢家的亲厚,对谢云朔的看重,实则是在敲打。
可是此前,皇帝待谢家满门向来是爱众、信任,松手放权,谢家也忠心耿耿。
如此融洽的君臣关系,只有两百年前的吕帝与曹将能肩比。
温太傅原先有过犹豫,却因为皇帝仁慈,最终,私心还是想前进一步,发扬宗族。
他早该想到,再仁厚的君主,也有忌惮和私心。
温太傅低下头,即刻便改了主意,要另寻高门嫁女。
另一边,谢父也读懂了皇帝的弦外之音,勉勉强强笑着答:“回圣上,尚未思虑此事。云朔他心性未定,也未考取功名,待他沉稳后再慢慢来。”
皇帝品着茶,慢悠悠说:“孩儿不急,我们这些做人父的,才更要为其做主。”
赵霈向来如此,与亲厚近臣说话,每每温和,亲切,是千古难寻的仁君。
今日坐在下首的这些官员,有揣摩到圣意者,都心有余悸,也只是笑着,无人随意插话。
随后,外出去寻人的女官返回通传。
端坐正中央上首的太后,那一副笑容浅淡,不达眼底的表情,忽而焕发了神采。
“让他们都进来。”
此事的缘由,是不久前太后的亲外孙女平阳郡主,站在楼台旁,看到枫林下有人聚集争论,便将此事告诉太后。
太后心生好奇,才让人去请了人。
将人带进来后,太后便命人讲述众人争议的来龙去脉,特地点名让谢云朔来讲。
谢家不是勋贵,也非外戚,却得皇帝与太后如此亲和,其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一群人中太后独独对其抬爱,人人都知道,是因为快要入冬了。
每年入冬,因物资匮乏,极北突厥进犯频繁,需要大将军谢珺前去亲自坐镇,平定边疆民心。
谢珺年逾花甲,派人远征即将在即,自然要多给恩惠。
不止恩惠,也有荣宠。
谢云朔行礼过后,端端正正地同太后讲明缘由。
听闻他们所议论的,是那一尊从前由齐嫔献上的四方瓶,太后的笑容深深。
齐嫔是如今宫中皇帝身边盛宠的妃子。
她进献的这一尊花瓶,用了最难的浮雕技法,又绘有精致釉彩图画,颇得太后心意。
宫人揣摩太后心思,特地将其摆了出来赏玩,用以暗暗给齐嫔长脸面,让众人都看到。
再听了谢云朔和姜姒的品评推测,太后当即放出笑声。
随即,满堂陪坐的高官命妇也都笑了起来。
太后慵懒地坐着,把玩手中佛珠。
“你二人,一个猜王皖之,一个猜林成章,谁更有把握能猜对?”
看太后的态度,这尊花瓶显然颇有来头。
谢云朔倒还好,初次面见太后的姜姒顿时有疑惑。
她隐约察觉到,这事应当不简单。
更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谢云朔答得谨慎:“微臣愚钝,不知对错。”
他说这么谦虚,但姜姒知道,以他的脾气他心里肯定觉得他对,她错。
这下,轮到姜姒答话了。
一时间,在场诸多身份尊贵的人,大半的视线都朝她投过来。
她该怎么答话,是个格外考验人的难题。
谢云朔也在等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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