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203年)七月,曹操请封荀彧为万岁亭侯。荀彧以自己没有战功为由,将曹操的上表给私自压了下去。
数月前曹操破黎阳攻邺城,修文学置校官,不日后他又要征讨刘表,可那道请封的奏表递上去以后,迟迟没有等到批复,曹操就准备进宫面见皇帝。
既是出征前的辞行,也正好可以问问关于给荀彧封侯的事情。
一举两得。
荀彧正在认真禀报着近期事宜,皇帝也听得十分认真,刚要结束的时候,只见一个小黄门匆匆进门:“陛下,曹司空前来觐见。”
皇帝听到这个称谓,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显然之前曹操对他的震慑力还在。这时的荀彧也不再说话,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宣。”青年迅速定了定神,帝王威仪也恢复了七八分。
“陛下。”曹操倒地便拜,进来以后的言谈举止十分得体,并无丝毫不妥。
“再过几天臣就会离京,今日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曹操看着御座的人,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探究。
“何事?”天子的声音略显青涩,但隐隐已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度。
“臣告退。”与此同时荀彧也冲着皇帝施了一礼,起身就向外走去。走到曹操旁边的时候,一把将曹操给拽住了。
“出去说。”荀彧低声附在曹操耳边说道。
“啊?”曹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走了:“陛下,臣也告退。”
在皇帝不解的眼神中,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怎么了?”曹操疑惑地看着荀彧,他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呢。
“此事与圣上无关,是我扣下了那道奏表。”荀彧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还牢牢牵着曹操的手,两人一直出了宫门。
“为什么?”两人同乘而行,先后上了马车。刚一坐定曹操就开口问道。
“因为你知道我会肯定扣。”荀彧看向曹操的眼神十分平和,甚至还有一分考量:“臣本就寸功未立,即便司空上表天子为我请封,想必也很难服众。”
“是吗?”曹操若有所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今天的荀彧看起来有些疏离。
“军国的一应奏表都会先经过尚书台的筛选,所以你料定了我会先看到那道请封的文书。”荀彧叹了口气:“一旦我将其扣下,也就正好中了你的计。那时陛下只会以为是我自谦,正好顺水推舟卖了司空这个人情。”
中计?曹操眼中失去了神采。
发现曹操的脸色有些难看,可荀彧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但这实非臣所愿。还望主公切莫再胁迫陛下了。”
“胁迫?荀彧,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正是炎炎夏日,曹操的满心热忱却凉了大半,方才掌中残留的触感仿佛是一场梦:“荀令君,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荀彧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次自己的话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皇帝那一瞬间的惊慌全被他看在眼里。
他忠的是汉室,做的是汉臣。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我本就起于微末,年少时也曾混迹于市井之间,确实比不上你们儒家的君子做派。”曹操的喉结哽了梗,眼神看向别处,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生硬:“但你不该这么想我。”
我没你想的这么不堪。
从官渡回来曹操就总觉得荀彧怪怪的,和他的距离似乎也远了许多,但他曾经问过荀彧很多次,一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曹操感念荀彧这么多年以来帮自己良多,便想趁机替他请个封号试图破冰,谁承想自己这一番好心到头来竟是错了个彻底。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感谢,而是这人的责难。
时隔多年,曹操又一次跳下了荀彧的马车。
十几年间两人心意相通,从未有过争执,这时彼此的心里都憋了一口气。直到曹操领兵出征那天,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军师荀攸,自初佐臣,无征不从,前后克敌,皆攸之谋也。请封陵树亭侯。』
荀彧翻开一本新的奏表,一行文字映入眼帘。是曹操的字迹。
封侯吗?荀彧想了想,派人调出了过往荀攸所有的战功,又事无巨细地将其整理出来一份明细,与那道奏表一道递了上去。
皇帝分别拿着两份不同字迹的奏章看了看,一详一略,有理有据有节,他自然没有理由不答应,所以很痛快就批了。
“谢陛下。”荀彧交接完手上的公务就要离去,却被皇帝拦下。
“令君慢走。”天子年少气盛,只是久被压抑,每次荀彧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能恢复几分少年人的神采飞扬:“那天你都和曹司空说了什么?”
青年眼神清澈,没有半分帝王的城府,此时正十分好奇地看着荀彧。
“那天臣看曹司空气色不好,唯恐他的病气伤及陛下,所以就劝他养病去了。”荀彧斟酌再三,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那天曹操走的时候脸色的确十分难看,至于他究竟有没有去看大夫,荀彧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帝王了然。
“臣告退。”荀彧拱手离去。
案上放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刘协将其来回看了又看。一份是曹操写的,另一份是荀彧写的。最终帝王将目光停在了荀彧的字上。
刚才荀彧在说谎,那天的事多半与荀彧有关。
刘协看得分明,那天发现荀令君也在的时候,曹操的眼中明明是带了几分喜悦的。而且重要的是曹操居然一声不吭被这么荀彧拉走了。
天子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若是宫变那天荀彧也在的话,会不会是依旧是一面倒的局面。
帝王术,需要不断实践。
随着赐封荀攸的诏书一道进入军营的,还有天子的一道手谕。曹操打开看了许久,放下信之后他放声大笑,甚至还笑出了几滴眼泪。
当真是造化弄人。
这些年他连年征伐,负伤无算,身心却从未这么累过。
信上写得分明,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天子在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很明确,那就是想让曹操也为荀彧请封。
荀令君,这次你怕是再也无法固辞了,好一个圣命难违。原来我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臣闻虑为功首,谋为赏本,野绩不越庙堂,战多不逾国勋。是故曲阜之锡,不后营丘;萧何之土,先于平阳。珍策重计,古今所尚。侍中守尚书令彧……』
唇齿间的血腥味越发浓烈,曹操眼中种种情绪闪过,却始终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默默取出纸笔,将之前写过的奏表又默了一遍。
『彧之功业,臣由以济,用披浮云,显光日月。陛下幸许,彧左右机近,忠恪祗顺,如履薄冰,研精极锐,以抚庶事……』
荀彧啊荀彧,看来不止是我错了,原来你也错了啊。你不惜与我决裂也要拼死保全的声名,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人的一道手谕。实在是荒唐。
曹操越写笑意就越强烈,嘴角溢出猩红的血迹滴在纸上,看起来有几分刺眼。他将带有血污的纸张抽走,又换了一张继续写道:
『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勋。』
莫非天子是要玩将相和那一套吗?只可惜如今我与荀彧已形同陌路,所以陛下这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曹操写完搁下笔,看着桌上的手书又闷声笑了几下,鼻腔里弥漫的血腥味被他一股脑全吞了回去。
恰逢敌军夜袭,月黑风高,正好杀人。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取过架上的佩剑便出了营帐,很快就打得敌军叫苦连天。
就在曹操带兵南征刘表的同时,袁谭、袁尚反目成仇,互相攻击,袁谭不敌袁尚,败走平原,遣辛毗向曹操乞降求救。
曹操留下部分人马继续讨伐刘表,自己又再次领兵北上,袁尚部将吕旷、吕翔趁势便背叛了袁尚,率众投降曹操。
建安九年(204年),曹操率兵进军邺城,这场战争持续了长达半年之久,终于在同年八月一举攻破了邺城。
战场上的曹操还是一如既往地用兵如神,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唯独没了那封插科打诨的信,往来书信也只剩下了所谓的公事公办。
随后曹操又迁都邺城,政令军队此后皆从此出,许都从此便成了旧都,只留下了些许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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