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朝廷派出军队强力镇压,遭到了叛军的顽强抵抗,几乎各地每天都有流血事件,没多久便波及到了荀彧求学时所在的精庐。
那年荀彧21岁,还没到能出师的年纪,课余的闲暇时间与同门进行论学,最后的话题总被引到一处,各处正在爆发的起义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句被广为传唱的口号每次都毫不意外地成为了话题的焦点。
这群学子均年岁相仿,都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而且并非全是世家出身,其中更是不乏有学子的家人也一道参与了起义,因此席间的氛围往往十分热闹。
“文若。”荀彧坐在其间只是听着,并没有参与进去讨论。正听得认真,一个脑袋猝不及防从他身后凑过来,吓得荀彧一激灵。
荀彧下意识便抬手朝着来人攻去,却被那人牢牢接住,下一秒荀彧就听到嘿嘿一声笑,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露了出来。
是戏志才。
荀彧白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戏志才挨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俩人一道凑着听着众人慷慨激昂的论战,还时不时帮忙给旁边的人续着水。
颍川。
其间荀彧曾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眼底多了一分担忧,戏志才与他是同乡,自然也是一样。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读出了对家人的担忧。
两封家书早已寄出多日,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两人的状态很是低落,盼了几天终于等来了一封回信,收件人是戏志才。
收到信的瞬间两人又喜又怕,凑到一起将信拆开读了之后,两人久久无话。
荀彧的父亲已经致仕,战乱刚起便随着族人一道躲进深山避难,至今杳无音讯,而戏志才的父亲戏錞恰好接了荀绲的任,如今正任职济南国相,所以戏志才的家人被接到了千里之外的济南。
人之初,性本恶。
戏錞向来对荀子的性恶论一说很是认可,向来不敢疏于对家中幼子的管教。偏偏戏志才倒也争气,每次都能惹得自家父亲大动肝火,家里成天闹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不巧的是那时荀彧早慧,且性子沉静乖巧,再加上两家相近,就更显得戏志才的性子顽劣。
每次这小子闯完祸都会往荀家跑,戏錞拎着棍子追到荀家时,总会被荀绲拦住。在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中,每次戏父的注意力都会被荀父支走,从而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当初荀绲能从济南全身而退,可那也仅仅只是全身而退。荀彧曾听父亲说过,济南国那个地方与龙潭虎穴没什么两样,戏志才的父亲为人处世刚正有余,却变通不足,去了那里实在让人担忧。
现在荀家人下落不明,偏偏济南国的水又深得很,一封家书看得两人忧心忡忡,最终两人决定下山,结伴同行前去济南国。
平日他们求学时并非一味研读诗书,寻常蟊贼压根不是二人的对手,他们在山脚下的镇上雇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三五天便赶到了济南国的地界,得到的却是济南国相身故的噩耗。
当荀彧二人赶到的时候,戏家人正在服丧。荀彧拉着失了魂的戏志才跪在灵前,阖府上下哭声一片。
济南国有县十余个,各县长吏多依附贵势,贪赃枉法,无所顾忌。这一点荀彧很清楚,因为他父亲也曾做过这里的国相。当初荀绲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况,压根就无法控制,所以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任上虚耗了几年,最后总算寻了个托辞,这才勉强混得个全身而退。
后来此处又换了几任国相,要么尸位素餐,或者无功而返,几年间这里的吏治可以说是毫无建树。但自从戏錞上任后,倒有了几分起色。
这人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不仅大力整顿吏治,还借机清算了不少冤假错案。表面上看着这里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朝廷很是满意,为此还专门给了嘉奖。
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当地的权贵能忍得一时,暗中却早已对他忍无可忍,为首的其中几位干脆联手设了个毒计,硬是逼死了这位刚正不阿的济南相。
消息很快传回了雒阳,这种行为无疑是在皇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当今天子震怒,下一个接到调令前去济南国赴任的,正是不久前大破黄巾军的骑都尉,曹操。
恶人自有恶人磨,血债当由血来偿。但愿你们的脑袋比蹇硕的叔父要结实一点。
曹操也并非只知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他一来就以水土不服为由闭门谢客不见,不眠不休熬了几个通宵,硬是将卷房存放的卷宗翻了一遍,还趁热打铁整理出了一份名单。
随后他便借病愈的名义,给自己补办了一场热闹的接风宴,广邀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赴宴。
欣然赴宴的人倒还好说,不想来的就更好说了,曹操的方法也很简单。凡是榜上有名的,派人冲进去把刀架在脖子上,直接将其押来就是。
前来赴宴的权贵齐聚一堂,随后院外便集结了一支军队,里外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酒过三巡,离席的曹操去而复返,再回来时身后却跟着十几个人。这些人肩上扛着各式各样泛着寒光的刑具,将其整齐摆放在院中一角。
随后曹操就拖了把椅子坐了过去。翻着名单挨个念着名字,每个名字响起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人被拖到前面。
仔细将这张人脸和名字对上了号,曹操的声音再次响起,念完这人就会被直接推到相对应的刑具面前,手起刀落。
“制造假账私吞俸禄,截舌。”
“贪赃枉法肆意卖官,抽肠。”
“公然索贿中饱私囊,断手。”
“大肆杀人以权换钱,挖心。”
“拦截沿途客商敛财,刖刑。”
“侵夺民田贪污国库,断椎。”
“贪污纳贿搜括经商,剖腹。”
阎王点卯。
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响起来这句话,看向彼此的眼中都是惊恐,一时间院里哀嚎遍地,血光冲天。
曹操离得近,飞溅出来的血很快就染透了他全身,血迹顺着他的衣角落在地上,曹操低头看着这些大小不一的血滴,迟迟没有说话。
浓烈的血气飘散在空中,近似粘稠的腥味让曹操有些不适。忍了几忍,还是选择取过一条三指宽的黑色布条蒙住了鼻子,这下气味果然消散了不少。
正好他念了半晌也累了,便点了几人的名字命人提着向外走去:“走吧,我带几位去吊唁一下我的前任。”
这几人正是联手逼死戏錞的始作俑者。
一座新立不久的坟茔周遭散落着冥钱,那几人被按在已故的前济南国相坟前,挨个放干了血。
朝廷之所以会派他来的意图曹操并非不知,而他也乐得去做这把杀人的刀。
曹操解了布条跪在坟前,一阵肃杀的气息裹挟着风扑面而来,在曹操鼻尖萦绕。
碑上刻的字曹操看得不太清楚,可他好像也不用知道。因为这里不会再有被逼死的济南相了。
曹操没有多说什么,取过一沓厚厚的冥钱,运足内力便抬手向上洒去。
漫天飞扬的白色像极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盖住了遍地殷红的血迹。
曹操在那人坟前跪了许久,也看了许久。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大人一路走好。
曹操诛杀恶吏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济南国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新任济南相被传的越来越邪乎。当地的平民百姓从没见过曹操的样子,可这位神秘的大人一上任就狠狠整治了这里的贪官酷吏,因此迅速便获得了民心。
一时间曹操的画像被传得漫天乱飞,虽然这脚踏祥云的阎罗形象与曹操本人没有半分相似就是了。
曹操看着手中那张署着他大名的画像,一时间哭笑不得。这都谁给他造的谣啊。
可偏偏这时朝廷的调令也到了,徵还曹操为东郡太守,拜为议郎。
曹操本想再次托病趁机回归乡里,可这次却没那么轻易得逞,因为不久前这招他已经用过一次了。
先后来了许多大夫为他把脉,可都把出了截然不同的病症,在当地一度成了奇闻,衙门甚至还因此挂出了悬赏告示。
“文若,无论于公于私,这人都会是我将来要誓死效忠的人。你帮我一把。”
经过曹操这么一通折腾,戏家在济南国立足也稳了不少。戏志才感念曹操的恩德,但他学业未竟,也只能先暂时回山,待到日后再图报答。
只是有一点,临行前他要先见上曹操一面。他总得知道自己的恩人长什么样子。
岐黄之术荀彧只略懂一点皮毛,但拿来唬人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两人就乔装打扮一番,大摇大摆去见了曹操。
可他一搭上曹操的脉,就知道这人在用内力搞鬼,偏偏这人还装出一副紧张万分的样子。
难怪所有的大夫都治不好,因为他本来就没病。
“大夫,我怎么样了?”曹操问道。
你好得很。荀彧有些不解,还是很配合地捻着贴在脸上的胡须,故作沉思地答道:“大人这脉象实在是怪,老夫从医数十载,从没见过这种奇症……”
“先生真乃神医啊。”曹操惊呼。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下二十个人被他称作神医了。
这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荀彧愈发好奇了,却也不得不走完接下来的流程:“是草民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有劳。”曹操也很客气。
眼看曹操下了逐客令,戏志才默默背上药箱随荀彧一道出去。两人出去后趁着没人,戏志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他的病严重吗?”
“他压根没病。”荀彧不再故作老态,瞬间便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线,却带了一丝疑惑。
不知这位曹大人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几年的时间转瞬而过,与荀彧同批的学生也都陆续到了出师的年纪。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拜别恩师,转身便意气风发地下山,去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广阔天地。
戏志才归心似箭,他本来想直奔曹操而去,可回到济南的家中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曹操不久后就因病辞官而去,几年间更是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同样回到家的荀彧在颍川郡担任主簿一职,很快收到了戏志才的信,这时他这才知道,原来曹操那时使了招金蝉脱壳。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荀彧心想。
永汉元年(189年),荀彧被举孝廉,任守宫令,赶赴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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