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不是,你刚刚扔出去的是什么哇?”李行迹瞪大眼问道。
他话音没落,又有人暴起亮了兵!苏折风斜身躲过,好险没被劈成两半,在地上滚了一遭,重新跟他们拉开距离,目光森然。
这一下皆惊得不小,人群中有一女子叫道:“你若是偷袭,与她又有什么分别!”
那名偷袭的男人怒道:“闭嘴!”他打出一道剑气,那女人身上的摇铃系绳被切裂,哐当地掉到地上,她却不畏惧,道:“能做不能说?”
苏折风冷眼旁观,手上的剑还在滴答答地流着鲜血,却目光坚定,握得更紧。方才被九环刀剌出的口子长约半寸,趴在她的左臂上,她只能以水云功封住血脉。幸亏她常年在梧桐台挨打,挨得住痛,也吃得住伤。
忽然,苏折风听到有个女声在耳边讲:“别动。”
苏折风心中一跳,反射性想要四顾,却按捺住了没有回头——她前面可是迎着几十号想要她命的人,此时一点也不能分心。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群乌合之众。很快,苏折风发觉,听到这声音的似乎不止她一个。就连她对面,已经气昏了头打算大开杀戒的敌人,也都无一例外,动作微微一滞。
但谁也没有继续理会。
袭来的青钢剑虎虎生风,苏折风提振内力,引剑与他对轰。正在这时,旁边又夹过来一柄钢锤,苏折风急忙撤剑,矮身躲过。正在她急急催动水云功、在人群中辗转腾挪之时,那道女声又出现了。
其云:“往前者死。”
这次更明显,不像是谁在讲话,像是用内力直接隔空传音。
苏折风脑中警铃大作。她缓了冲势,将全身内力狂催起来,注入剑身,打算硬接一招。正当她对面,那名手持刺锤的男子见一锤不中,口中厉叱,又卷土重来。
然而,先到的却不是锤,而是一柱血线。
那锤师在冲势中顿觉剧痛,他低头一看,原来他胸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极小的血洞。鲜血狂洒,周围所有人的刀、剑、衣,俱惹殷红。
他的身体,或者说,尸体,却仍随着冲势往前,只是手中的锤子却脱手而出,砸向旁侧的青钢剑。
青钢剑急忙去挡,幸好那锤离了主人,他轻松就能挑落,将它重重地砸到地上,激起满目尘灰,锤师的身体倒在不远处,背上血洞触目惊心,青钢剑没想到苏折风出手如此暴戾阴毒,不免怒目而视。然而,苏折风却一改常态,没有回应他的叫骂。
不只是苏折风,原来场中所有人,都背朝后方,顾不得看那尸体,脸上的表情也都如出一辙。
僵硬。
震惊,茫然,恐惧。
青钢剑马上转过身,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首先是天空中的鸟,午时不到,天色本来晴空万里,此时,那蓝天却只剩一半。另一半,全被乌泱泱、黑压压、如同夜幕一样的鸟群遮拦住了,鸟的翅膀遮着翅膀,绝无喘息空间,供阳光落下,这片黑色还在不断朝前压——
然后是虫子。雁栖山处在九行山系中央,险峰绝峭中隐藏着不知几何的虫蛇。此刻它们倾巢而出,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涌出来,铺成整齐的一大片。田鼠、长蛇、蜘蛛、蚂蚁,身躯裹在野草间的土壤上,如同海水漫灌而来。
然而,虽然满目异景,但真正能夺去所有人目光与呼吸的,却是另外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手里托着一把伞,从空中飘飘降落。她距地面十余寸,哪怕是无境高手,也绝跃不到这么远,看样子,她不是以内力升空,而是从他们背后九华山的主峰之上跳落的。此人一身轻玄,本不惹眼,只是她背后还咬着一团火红的烧云,让她身上的黛青异常瞩目。
那团火红的烧霞,不仅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还从天上拂坠到地面。待到近前时,众人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云,那是千百只赤红蝴蝶攒出的风暴。
李行迹喃喃道:“蝴蝶烧山。”
那女人落地,蝴蝶群就在她伞尖外盘旋,裹来一股腥香。她顾盼一番,问:“谁流血了?”
没有人答她。但有人认出了她。
有人想跑出人群。女人斜过视线,从掌中伞柄里头抽出一枚薄刀,抬掌轻弹,此人头颅落地。
她身后的赤蝶闻见血味,团团飞过去,在两具尸体身上产卵。
死者周围的人尽数退开。很快,两个死者的尸体上就都挤满了蝴蝶。而剩在空中的蝶,像火焰样狂舞起来,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搅成一个漩涡,仔细才能看出,它们是在互相撕咬。几息之间,地面已经洒满断翅。产完卵后的蝴蝶却一动不动,就地合拢了翅膀,死了。
女人盯着那蝶,眼中可惜之情一闪而过,脸上表情更阴晴不定,忽然又把目光斜睨回来,对准人群,道:“人还真多。”
她走路时,腰上系着的弯月状环佩一步一晃,发出清脆声响,如同铃铛。毫无疑问,这位突然出现的无相之境高手,正是月堂堂主邀月心。她素以嗜杀闻名江湖,偏偏武功绝高,任谁遇到都只能自认倒霉,在她手底下建立的月堂,也有魔教一称。
她为何会出现在雁栖山?
许多人不由得看向李行迹。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不再置身事外,从树上下来,正死死地盯着邀月心。
邀月心这时才露出一副终于看到他的样子,带笑地望过来。她往前走,人群自动往后退,把包在其中的苏折风露了出来。邀月心见了她,不由得笑意更浓。她把手中伞收回,不急不缓地挽在臂弯里。
然而她愈是笑,苏折风、李行迹这二人,表情却比死还难看。李行迹完全失了那潇洒公子的气度,脸色铁青地开口:“阁下是月堂堂主?”
“正是。”邀月心拿伞尖掩面,在后边笑出声来:“风月千章一别,李少侠果然并没忘记我?”
看他们的模样,竟是旧识。
苏折风流再多的血都没有觉得这么天旋地转过,可是李行迹呆若木鸡的样子,她只好强打精神,重把眼皮一撩,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用眼看用心看,可居然无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出个绝望的结论——眼前这女魔头真的很眼熟。
她不是风月千章的花魁晓月吗?
苏折风有点了无生念了。
她和李行迹与晓月结识,是半年前的事。
那时,她于梧桐台接到令岫玉传书,说柳痕让她跟着李行迹去一趟雁栖山,代表水云门给雁栖山的掌门拜寿。
苏折风心知肚明,这两派面和心离,互不相让,柳痕懒得亲自去,又不想劳动宝贝徒弟令岫玉,刚好她人在门外,又与李行迹熟悉,故这差事就落在她一个小辈头上。苏折风吃不惯雁栖山的饭,也只能捏着鼻子过去,这雁栖山荒郊野岭的,山路能把人绕晕,李行迹便提前到山下城镇里来等着她。
他俩赶路上山时,在街上遇到男子欺负晓月。苏折风人在马上,一把沁雪已经飞了出去,好险些把流氓的手臂劈下来。晓月赶紧往李行迹身后躲,李行迹安慰她,苏折风则与流氓当街对骂了半刻钟,那流氓说晓月是风月千章的姑娘,苏折风说我管她是什么人,反正今晚你是我剑下亡魂。李行迹忙喊,苏女侠饶命,我师父在山上做寿,你在山底下做丧?晓月听完,噗嗤一笑。
晓月说要去楼里取酒来谢他们,回来时已经换了打扮,美,美不胜收。因此尽管只见了一面,苏折风和李行迹都对她印象深刻。
现在看来,他们救的恐怕不是晓月,反而是那地痞无赖。
楚楚可怜的花魁摇身一变,变成月堂堂主了。邀月心嫣然一笑:“今日无暇,等我出来再跟你们叙旧吧。”
终于有人斗胆问道:“堂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邀月心挑眉道:“今天心情不错,不计较你们坏我的事了,滚吧,要么,还是想死?”
此时,她背后的蛇、蚁、蝎,已经爬到面前来,黑压压地从他们脚边滑过,竟然无一咬人。
“快走。”李行迹低声道,见有人原地不动,还在打量苏折风,似乎还在想趁乱劫下归盈功,他又吼了一次:“都走啊!”
他顾不了那么多,转身提溜起江碧空,施展轻功,几步跟上虫子,向前蹿去。
李行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炸开在人群中。邀月心的出现,使恐惧像水波纹一样圈圈荡开在人群中,而他最后这句话,则使恐惧水势像湍急的溪流,一时没过所有人头顶,将他们抛掷在浪流中。
他说了六个字:“蝴蝶谷要开了。”
蝴蝶谷?是那个有去无回的蝴蝶谷吗?传闻中的血腥桃源,隔绝天日的蝴蝶谷?
正在此时,地面忽然传来闷闷的嗡鸣声。只消几个呼吸,轻微的摇颤就变做剧烈的晃动,许多正在逃命的人都被晃得跌在地上,第一声咔嚓声响起之后,不断有巨树倒下,激起满目灰尘。更可怕的是,众人身后的山体上,不断有土块和碎石崩落,滚滚碾来。
苏折风反应极快,跟在李行迹后边逃了出去,然而,两侧的土丘崩裂太快,已经滚到他们面前。苏折风运起轻功,从树干上侧身点过,她刚刚踩过,那树便轰然倒下。忽然,她眼尖地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紫色圆铃铛,不远处,有人躺在地上。
苏折风认出,那正是方才人群中那个制止偷袭的女子,她的腿被树压折了,好不容易扯出来,一瘸一拐地却走不动。那女子见她经过,喊叫救命,苏折风看见,想到她方才替自己说话,顺手把她从地上扶起,背在背上,打算带她一程。
然而,她刚走两步,奔出谷地,又被人拦了下来。眼看到了平地,近处无山无石,性命暂时无虞,青钢剑和另一名使扇子的男人又缠了上来。苏折风不欲多纠缠,欲绕开,忽然却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她低头,看到一把短刀从胸口刺出,滴滴答答的血顷刻沿着前襟淌下。被她背在后面的女孩似乎怕她死不透,又把刀一旋,正卡在肋骨之间。她慌了,想要拔出来,手上却松了力,只在苏折风身上乱摸:“归盈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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