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峰撕开一片麝香壮骨膏，小心地拎起一角，用另一只手在老李撩起了警服的后腰上比划着。
“贴这儿行吗？”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一块明显有些红肿的皮肤。
老李把警服撩得更高些，“不，不，再往上点儿，往右点儿……好，就这儿！”
丁雪峰依言仔细地把膏药贴牢，又左右端详了几秒钟，有点儿担心地建议：“老李，我看你改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贴膏药治标不治本，再说了，总这么贴在同一个地方，把皮都贴坏了。”
“没事儿，我这张老皮厚实着呢，”老李不以为然地一笑，反手摸摸贴好的膏药，直起腰把警服整理好，“十来年的老毛病了，看了不知道有多少回了，全都没啥用，白搭时间，白花钱，还白挨折腾。”
窗外夜色渐浓，丁雪峰走到门边开了灯，顺手摘下挂在门背后的值班登记簿。
“帮我也签上，”老李正撸起裤管，把另一张壮骨膏用力糊在膝盖上，“这腰酸腿疼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我不用看天气预报就知道明天准下雨，”他摩挲着膝盖说。
丁雪峰签好了两个人的名字，把本子又挂回门背后，回来坐下翻翻手机笑道：“别说，还真有中到大雨。”他来S城工作两年半了，根据有限的经验，这里三四月份经常阴雨连绵。
老李的脸上颇有得色。丁雪峰一看就知道，接下来老李准会又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回忆起他十年前在市刑警队工作时执行的那场抓捕任务，他当时如何福大命大，死里逃生，只是腰和膝盖都受伤不轻，恢复了大半年才行走如常，差点儿落下终身残疾。
唉，也难怪老李在他面前得意，丁雪峰有点儿失落地想，他从警校一毕业就直接到S市河滨区莲花街派出所当了片警，辖区内的治安一向特别好，这一晃都两年多了，他就没遇上过什么像样的案件，更别说大案要案了，想起来真有种寂寞如雪的感觉。
他用眼角余光扫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针刚好指向七点。他把手伸向茶叶罐，从里面抓出一把铁观音，酽酽地泡了两杯热茶，准备把晚上睡前这四五个小时全都交给老李支配。
老李很满意地接过茶杯吹了两下，拉着长声笑眯眯地问：“小丁呀，有对象了没？”
丁雪峰一怔，有点儿忸怩地摇摇头，心里却觉得话题有点儿脱离他刚才的判断。
“嘿，我直到五十岁了才彻底想明白，干我们警察这一行呀，从找对象的角度看，也好，也不好，”他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目光在水汽中渐渐变得迷离，“想想我年轻那会儿……”
好，这就转入正题了，丁雪峰安心地想，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正在这时，派出所的大门忽然被咣当一声推开了，走廊里随即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细细碎碎的，时缓时疾，显然是一边走一边在看门标。丁雪峰急忙站起身，老李却更迅速，已经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问道：“什么事？”
“警察同志！”一个女人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女儿……失踪了！”
“进来，坐下说详细点儿。”老李拖过一把椅子，随手捞起桌上的工作手册和圆珠笔。丁雪峰赶忙把执法记录仪调到工作状态，镜头对准坐下的女人。
“是这么回事儿，警察同志，”那女人脚上还穿着咖啡色的毛绒拖鞋，显然是出门时忘了换，“我女儿今天放学以后就没回家，老师同学和能想起来的亲戚朋友我都问遍了，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儿了……”她喘息着，抽了一下鼻子，眼泪毫无征兆地直流下来。
丁雪峰给她送去一杯温水，她根本没留意，只自顾自地抹着眼泪。
“孩子在哪儿上学？几年级？”老李问。
“S大学附中，九年级。”
老李在本子上记了一笔：“那应该是四点五十分放学，”
“不，平常是那个钟点，但今天学校中考前第二次模拟考试，两点半就考完放学了。碰巧我单位今天对账，走不开——噢，我是主管会计——让她爸接也没打通电话。我一想孩子兜里有钱，就让老师告诉她放学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家，谁想到就出事了……”
听到这儿，丁雪峰忍不住插了一句：“大姐，你先别着急，这才过了不到五个小时，也不一定就是失踪。你孩子念九年级，应该是十六岁吧，这么大的孩子了，说不定……”
没等他说完，那女人“哇”一声哭开了：“那要怎么样才算是失踪？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孩子平时很乖很听话的，上学放学都是我和她爸接送，但凡跟同学出去玩从来都提前好几天就跟家里打招呼，说清楚去哪儿，和谁，啥时候回来。这么大点儿年纪的小女孩子，这万一要是……”
丁雪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哭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张了张嘴，没敢接着说这么大的孩子可能早恋了，也可能跟同学一起出去玩游戏了，还有，S大学附中那一带是素馨街派出所的辖区，根本不归莲花街派出所管。
老李“啪”地合上笔记本：“哭没有用，得抓紧时间找人，”他拿起桌上的警帽和车钥匙，对那女人一摆头，“走，我和你先去附中调一下校门口的监控录像，看看孩子到底往哪个方向走了。”
女人立刻不哭了，小跑着跟在老李身后出了门。
“小丁，你就守在所里，有事电话联系。”老李回头叮嘱站在门边的丁雪峰。
“好，”丁雪峰点点头，目送他们沿着走廊迅速离开，隐约听到这样的对话——
“孩子她爸现在知道这事不？”
“她爸电话一直打不通，下班了也没回家。”
“噢，你这就算立案了，明天一早来所里补个立案材料，孩子叫什么名？”
“乔珊。”
“你打电话通知孩子的老师赶快来学校一趟。”
…… ……
老李的警车闪烁着红蓝相间的警灯驶离派出所门前，迅速远去。丁雪峰看着对面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半杯残茶，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学历比老李高，身体也比老李壮实，但在许多方面的确都需要虚心向老李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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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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