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国覆灭第七日,寒风卷着焦土气息灌入大胤皇城的玄武门。沈念赤足踩过青砖,脚底血痕混着泥污,在身后拖出断续暗红。铁链锁住她手腕,每走一步,骨节便撞出沉闷轻响。押送的士兵猛推她后背,她踉跄跪倒,额头磕在冰冷石阶上。
“哑奴贡品带到!”
高亢通传刺破大殿沉寂。沈念垂首,视线所及是九龙盘踞的金砖地面,映出穹顶藻井扭曲的倒影。浓烈龙涎香裹挟血腥气,熏得她喉头痉挛——那里残留着永安国丞相灌下的剧毒,灼烧感早已褪去,只余一片荒芜死寂。
“抬头。”
声音从高阶落下,不高不低,却刮得人耳膜生疼。
沈念脖颈僵硬抬起。
九阶玉台之上,玄黑袍角绣金线螭龙纹,再往上,是搭在蟠龙扶手的一只手。指节修长,肤色冷白,漫不经心捻着一柄未出鞘的短匕。匕鞘镶嵌的鸽血石红得刺眼,像凝结的血珠。
她的目光最终撞进一双深潭里。
大胤皇帝萧彻。
他斜倚龙座,冕旒玉珠遮了半边眉骨,露出的眼窝深邃,眸光却淬着冰碴,懒散扫过她褴褛衣袍下裸露的伤痕。薄唇抿成一线,不见喜怒。
阶下右列,蟒袍老者躬身出列:“陛下,此乃永安国最后一份‘诚敬’。其王室女眷尽戮,唯此女姿容尚可,已灌哑药,充作玩物,供陛下……消遣。” 尾音拖长,恶意昭彰。
匕首在萧彻指尖转了个圈。
“消遣?”他忽地轻笑,声线低沉悦耳,内容却淬毒,“孤瞧着,倒像件残次品。” 匕鞘尖端隔空点了点沈念的喉咙,又滑向她颤抖的手指,“猜猜,孤是想砍了这双挠人的手——” 匕身“锵”地弹出半寸寒光,“还是剜了这双……装得太干净的眼?”
殿内死水凝滞。群臣屏息,蟒袍老者嘴角泄出得色。
沈念齿根咬紧,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她伏低身子,额头紧贴金砖,长发散落遮住脸颊。示弱,蜷缩,是她三年质女生涯唯一的盔甲。
就在此刻,一道截然不同的嘶吼撞入她脑海!
【满殿废物!奏折堆山尽是阿谀屁话!这熏香浓得能闷死骡马!再熏半刻,朕把你们连人带殿全点了!】
沈念脊背僵直。那声音暴戾焦躁,裹挟雷霆怒火,震得她颅腔嗡嗡作响——分明是龙椅上那位的嗓音!
她猛地抬眼。
萧彻依旧把玩匕首,唇角甚至噙着抹玩味弧度,冕旒玉珠纹丝未动。殿内熏炉青烟笔直上升,浓烈香气几乎凝成实质。
不是幻听。
冷汗浸透她单薄脊背。那心音里的杀意沸腾,绝非戏言。她毫不怀疑,再熏下去,这疯子真会烧殿杀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阶下“贡品”!
求生的本能压倒恐惧。沈念喉咙里发出“嗬嗬”气音,挣扎着撑起上身。她指向大殿角落那座半人高的紫铜仙鹤熏炉,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动作因急切而扭曲——拢袖扇风,扼喉窒息,最后指向炉口,用力摇头。
“大胆哑奴!御前失仪!”蟒袍老者厉喝。侍卫刀锋出鞘,寒光直指她咽喉!
“慢。”
萧彻抬手。刀锋凝在她颈前半寸。
他身体微微前倾,冕旒玉珠轻晃,目光如钩,锁住沈念惊惶的眼:“你在说……香?”
沈念用力点头,指尖因恐惧蜷缩。她不敢再看那双深潭,只死死盯着地面金砖,等待裁决。
“浓了?”他尾音上扬,辨不出情绪。
她喉咙滚动,艰难地再次点头。
死寂笼罩大殿。群臣垂首,冷汗涔涔。
“呵。”一声短促低笑打破凝滞。萧彻指尖轻敲匕鞘,发出“嗒、嗒”脆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倒是个……伶俐的物件。”
话音未落,他手腕倏扬!
“咻——!”
寒光破空!短匕化作银电,裹挟厉风,“夺”地一声巨响,精准贯穿熏炉鹤首!
炉身巨震!
“轰——!”
沉重的紫铜熏炉被巨力带倒,炉盖掀飞,滚烫香灰与未燃尽的香饼泼溅而出,如灰雪弥漫!近处几名官员躲避不及,官袍登时燎出焦洞,烫得闷哼出声。浓烟滚滚腾起,刺鼻气味瞬间盖过龙涎香。
灰烟弥漫中,萧彻缓缓起身。玄黑袍袖拂过龙椅,螭龙纹路在烟气里若隐若现,宛如活物。他一步步踏下玉阶,靴底碾过香灰,停驻在沈念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混合着硝烟与血的威压沉沉碾下。沈念几乎窒息,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冰凉指尖猝然掐住她下颌,力道大得似要捏碎骨节,强迫她抬头。
冕旒阴影下,萧彻的眼珠是极深的墨色,此刻翻涌着沈念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探究与杀机。他俯身,气息拂过她耳廓,低沉耳语如毒蛇吐信:
“哑巴解语花?有趣。”
他甩开手,任由沈念瘫软在地。
“拖去承天殿。”萧彻转身,玄金袍角在烟尘中划过冷弧,声音穿透弥漫的灰雾,砸在每个人心头,“锁在龙榻脚踏边。孤倒要看看……”
“这朵解语花,能开几时。”
承天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阴寒。
沈念蜷在龙榻旁的脚踏上,腕间玄铁锁链另一端,深深钉入蟠龙床柱。锁链很短,仅容她在方寸之地移动。地面铺着厚毯,赤足踩上去,仍觉冷意刺骨。
殿内空无一人。
萧彻将她丢在此处便离去,留下死寂与未知的恐惧。
她抱紧双膝,下颌残留的剧痛提醒着方才的凶险。那暴君看她的眼神,像审视一件新奇却危险的玩物,随时可能捏碎。
永安国破的画面不受控地闪现:父王自刎城楼的血,母后投缳时飘荡的素帛,王妹被铁蹄踏碎的哭喊……最后是丞相狰狞的脸,捏开她嘴灌入毒药的剧痛。
喉头火烧般灼痛,她张了张嘴,只发出破碎气音。哑药彻底毁了她引以为傲的歌喉,也断绝了她最后一点价值。
为什么独留她活着?
“贡品”二字如冰锥刺心。大胤皇帝萧彻,弑兄夺位,三年荡平北境十二国,铁血手段令人胆寒。留她一命,绝非仁慈。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
沈念瞬间绷紧身体,将脸埋进臂弯,伪装沉睡。
殿门开合,带进一丝夜风。浓重的血腥气随之涌入。
萧彻回来了。
他未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衣摆下缘溅满深褐污渍。他径直走向龙榻,看也未看脚踏边的沈念。
衣料摩擦声近在咫尺。他褪下外袍,随手抛在地上。沈念透过臂弯缝隙,看见那袍角浸透的污渍——分明是新血!
他刚杀过人。
这个认知让她血液冻结。
床榻微沉,萧彻躺下。锦被掀动的气流拂过她额发。
黑暗与死寂吞噬了承天殿。唯有更漏滴水声,单调重复,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沈念维持蜷缩姿势,四肢早已麻木,却不敢稍动。每一次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榻上凶兽。
时间流逝缓慢如刀割。
就在她神经几近崩断时,那熟悉的、只有她能捕捉的暴戾心音,再次撕裂死寂,在她颅腔深处炸开:
【能窥破朕心思的……都该碎尸万段!】
杀意如有实质,冰冷黏腻地缠上她脖颈!
沈念心脏骤停!
榻上传来翻身声响。锦被被粗暴掀开,萧彻坐起身。黑暗中,他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压抑着狂躁风暴。
【北狄使团……好大的狗胆!】心音切齿,字字淬毒,【割地?和亲?当朕的刀锋钝了?!】
【明日……明日早朝……】
心音骤然中断!
“哗啦——!”
床帐金钩被猛力扯断!纱幔如颓败的蝶翼委顿落地。萧彻的身影在昏暗中矗立,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在空阔殿内回荡,像濒临爆发的困兽。
他猛地转头!
视线穿透黑暗,精准攫住脚踏边僵硬的沈念。
那目光,比殿外寒夜更刺骨。
沈念遍体生寒,死死闭紧双眼。锁链冰冷贴着手腕,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全身。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脖颈、心口流连,评估着从哪里下刀更利落。
【碎尸万段……】那可怕的心音再次回旋,带着血腥的诱惑。
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
踏过厚重地毯,无声,却重如擂鼓,狠狠砸在沈念心尖。
玄色袍角停在她身侧。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男子身上凛冽的沉水香,将她彻底笼罩。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下,带着刚杀过人的余温与戾气,缓缓探向她脆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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