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莲被拉着,只见小芝麻健步如飞,自己险些就要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别,芝麻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人家的家务事啊!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王巧莲磕磕巴巴没说完,两人的脚步却已经穿过了□□上的月洞门。
那一家三口就在不远处。
王巧莲急忙压低嗓子:“芝麻,别过去啊!”
“小女曲清音,见过褚大人。”
纵然气氛尴尬异常,但小芝麻一上来就恭恭敬敬俯身行礼。
那厢的褚兴脸色原本很难看,但还是瞬间露出了笑容:“原是曲姑娘啊,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
昏暗的视线中,小芝麻一眼就看见大姐姐脸侧清晰的指印。
她心中震动不已,看向褚兴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不满。
“曲姑娘这两日暂住我府上,若有什么短缺,尽管同泓雅知会一声,切莫客气。”家务事被外人撞见了,褚兴心里亦不舒坦,可他到底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处事圆滑,说完这下场面话,他就准备告辞了:“我前头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告辞了。”
齐泓雅沉着脸,将怀里哭泣的女儿抱紧了些。
这样的风波时常发生,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她早已经习惯了。
可。
“褚大人,烦劳留步。”
她惊讶地看着出声的小芝麻,她,她找褚兴做什么?
同样惊讶的还有褚兴与王巧莲,在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不知她意欲何为?
“听闻褚大人学富五车,小女有一事困惑许久,斗胆请教大人。”
她微微仰着脸,清秀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摄人心魄。
来者皆是客,纵然褚兴心中鄙夷这个靠爬床上位的丫鬟,但他不会轻易打破自己温文尔雅的表象:“姑娘请说。”
小芝麻看了一眼可怜的齐泓雅母子,定了定心神后才开口:“想必大人您也知道,小女出生低微,幼时读书不多,如今二公子时常赠我书籍,命我闲时翻阅,望我有所增益。”
褚兴耐着性子听下去。
“前几日二公子送了一本《颜氏家训》给我,上头说,父子之道应威严而有慈。可小女才疏学浅,还是不懂究竟如何才算是威严而有慈?”
她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褚兴。
褚兴淡然一笑,《颜氏家训》他幼时便能倒背如流了,遂自信开口:
“所谓威严而有慈是指:稚子嬉闹而生龃龉,父母当如古松护苗,不偏不倚····”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眼神厌恶地看向这个小丫头,自己还是小看她了······能从卑贱的丫鬟摇身一变成当家主母的女子,自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不欲继续说下去。
可对面的小芝麻却突然开口接下去:“为人父母,当察情辨理,如皋陶断狱;先观稚子可有过乎?若己子有失,当正色曰:汝虽吾子,过不可掩;若见欺凌,则凛然曰:吾雏受侮,必当护之!此《颜氏家训》所谓:威严而有慈,褚大人您说对不对?”
语落,褚兴的脸色果然很难看:“此乃褚某的家事,姑娘未免多管闲事了”
“褚大人方才不是说咱们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来多管闲事之说呢?”
小芝麻丝毫不惧,反而向前一步,站在了齐泓雅的身旁:
“小女方才说褚大人学富五车并非恭维之言,而是发自真心敬佩您能勤学苦读、蟾宫折桂。作为朝廷命官亦能护千家万户安居乐业,可为何独对自己的妻儿严苛至此?”
她看着缩在齐泓雅怀里瑟瑟发抖的媛儿,心中万分怜惜。
“曲姑娘既是待嫁之身,还是管好自己的事,至于旁的······”褚兴脸色铁青,倏尔恶狠狠看向一旁的齐泓雅。
小芝麻实在看不过去:“大姐姐是我们齐府的长女,我们敬她爱她,倘若褚大人不珍惜,我们自然是盼着姐姐回家的。”
王巧莲缩手缩脚站在一旁,心道:苍天啊,我的芝麻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褚兴似乎也没料到这丫头居然有胆子说出这种话来!
“呵,曲姑娘好大的口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齐家的主人呢!”
小芝麻握住媛儿露在外面的小手,语气温和:“我与岱泽只盼姐姐的日子舒心顺意,还请大人珍惜。”
褚兴的脾气忽而上来了:“我褚某人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爬床的丫鬟来教!”
语落,他怒气汹涌,拂袖离去。
······
月色无垠,花影婆娑。
齐泓雅面如死灰:“我对他早就没有指望了,只盼能守着两个孩子安稳度日,可,可如今连这个指望都无法达成了,呜呜呜···”
她看着怀里睡着的孩子,忍不住低声呜咽:“褚家人偏心,总是薄待我的媛儿,凡遇事,褚兴只会委屈自己的孩子,一味偏袒那些侄子侄女,府上的人,从上到下都看在眼里。我可怜的媛儿啊!”
小芝麻听了,眼泪也噗簌噗簌的往下掉:“姐姐!”
她伸手替她擦干泪痕,可齐泓雅眼角的泪珠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可怜的媛儿·······”许是力竭,齐泓雅顺着身旁的雕花栏杆就要往下滑,小芝麻一把将她揽住。
“姐姐,你要振作啊,孩子们还得依靠你呢。”
齐泓雅沉默不语,大家族里哪怕是亲姊妹兄弟之间都无法一碗水端平,以前她时常以此为借口安慰自己,可今日种种令她明白,褚兴眼里压根就没有自己和女儿,他在意的是前途、是子嗣、是为官有道的美名而已。
“你说的没错,我不该让媛儿受人欺辱,仰人鼻息过活。这样的日子,我早都过够了!”
语落,她凝重的目光落在女儿稚嫩的脸上。
*
齐颂并不知晓褚家发生的一切。
这一日两夜对他而言仿佛弹指一挥间。
商号的事务本就繁多,他又顺利从贺大人手中拿到了漕运的批文,眼下不止湖州的桑园,他在内江又开辟了十个新的桑园。
绵延的福秀山,尽是他齐颂的桑园。
看着眼前一叠厚厚的地契文书,他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畅快?得意?踌躇满志?
似乎都不是。
他烦躁地拨弄了一下手边的琉璃罩子,室内的烛火微微一颤。
门外,仓实浑厚的声音传来:“二公子,时候不早了,明日您还要娶亲呢。”
齐颂无声环顾四周,总算是察觉到什么。
整间屋子都喜气洋洋的,全新的千工拔步床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雕花立柱撑着火红的顶盖,床下漆木紫檀地板向前延伸成巧妙地廊庑,两侧放置着罗甸小桌、梳妆绣台;镜架、妆奁、粉盒、梳子,小到每一处物件上都贴着精致的喜字;这个全然独立的私密天地静静地伫立在房内。
齐颂的目光落在那赤红的宝绡帐幔上,这里·······
好陌生。
纵然处处都透露出崭新与喜庆,可这里没有自己的痕迹,也没有她的痕迹······
一切都好陌生。
他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相反,他喜欢那张自己睡了很多年的架子床,她曾坐在那张床上无微不至的照料过自己。
擦洗、更衣、按摩······
想到某些事,齐颂毫无预兆地勾起唇角。
还有五个时辰······
他在心中默数着。
从来没有一刻会像眼下这般,觉得五个时辰是如此的漫长。
吱呀。
静谧中,一声门响传来。
齐颂将地契文书收入抽屉,转而走出拨步床:“不必催了,我这就去偏房睡。”
可等待他的并不是仓实那张憨厚的面孔。
待看清来人,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语气微凉:“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贺丛薇抬起手,葱白十指间正握着一卷红色的卷轴:“我是来送婚书的。”
齐颂蹙眉。
贺丛薇却莞尔,自顾自环视这间婚房:
“大姐姐的品味不俗,这新房里里外外都喜气洋洋的,你可满意?”
齐颂不语,自她身边阔步而过,朝外头怒喊一声:
“仓实!”
贺丛薇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只是来送婚书的,你不必如此。”
她垂着眼,语气哀伤又低沉,猩红的眼角隐隐透出一滴泪光。
齐颂冷然:“婚书不必了,弟妹请回吧。”
看着眼前人,素来清俊儒雅的姿态消失殆尽,似乎自己是什么蛇蝎一般,令他避之不及。贺丛薇只觉得悲从中来,弟妹?他居然叫自己弟妹!
“分明是你我的婚约在前,可如今造化弄人,我成了你的弟妹,你也要另娶他人,岱泽,我只想知道,你的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丝遗憾?”
她细长的手紧紧攥着他鸦青色的袖袍,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她紧紧盯着这张脸,曾经许多次幻想二人成婚之后的生活,她全心全意,等待着成为他的新娘,可等来的,却是他遭遇海难的噩耗。
齐颂不欲逗留,一把拉开房门。
那厢,才从外头回来的仓实噔噔噔一路小跑而来:
“二公子。”
待看清了屋里还站着另外一位时,仓实登时张目结舌:“三,三,三少夫人?”
齐颂:“三少夫人迷路了,你送她回去。”
语落,他径直离去。
贺丛薇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心里最后一片瓦也塌成了碎粒。
齐颂,你会后悔的。
齐颂:婚书我不要了,你赶紧走!
贺丛薇:我嫉妒,我怨恨,我讨厌你们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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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人微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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