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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转写

夜半更深之时,李俉从监牢中抽身,临上车前,回身吩咐守卫:“记着我话,今夜点好人头,天亮便将这批人送进岐黄堂,不得耽搁。”守卫忙应下,垂手侍立旁侧,这时恰有两人抬了张木架出来,架上随意盖着层麻布,火光辉照下,大片血色晕出,隐约看得见个人型。守卫头皮发麻,形容更加恭敬,待李俉马车起程,才勉力松了口气。

虽职在监牢,小戒大刑,刀锯鼎镬,也都一一见过,府中这位李先生每每过来,都能再给守卫开一番眼界,令人难免恍惚,觉得这李俉怕不是个恶鬼化形,否则**凡胎,谁想得出那等磋磨人的招数来?

尤其今日俘虏死得蹊跷,李先生在他身上找不出异样,于是先将尸首往岐黄堂送了,再将监牢上下翻了个遍,近日守卫内牢者皆被盘问一通,见都与往常无异,他又随手提人,原数上了遍刑,折腾到这个时辰。

他领了差使,打着火把往回走。这月以来府内抓住的人,除却刑求致死的,现下还有十几人,他唤来今夜守内牢的下属,叫他再去确认。

小子进来,想着不过两三个时辰前才刚与上一班确认过刑伤枷锁,只站在牢门前将人头点清。忽觉一阵阴风吹面,想起已是秋末,衣穿得少了,夜里凉得厉害,搓搓臂膀,打量着先出门与同伴讨点酒吃。刚自牢门前转身,便觉得腿软难支,人直向前栽倒,连点声响也未发出。

牢中人皆被废了武功、受过重刑,往日便连站立都不能,此时守卫倒地,七倒八歪的囚犯中,却有一人丢开枷锁起身,用干草与布条搓成的工具巧手开了牢门,不是要逃,也未管牢中其余同伴,反倒更往里走,站到了经年累月锁着的牢房前。

“宗前辈。”他被李俉灌过滚油,开口间声音时断时续、嘲哳难听,“在下欢喜宗药人,特来襄助。”

……

府中,李俉一早醒了,尚搂着阿橙说话,听闻昨夜莫名又有人死了,心知不妙,起身抓衣,问道:“余下人现在何处?”

门外的人答:“已送到岐黄堂了。”

李俉应了声,任由阿橙整理衣衫,心里泛起嘀咕。

昨日那人当着自己三人的面,话头刚到钺身上,说得不清不楚便死了,彼时自己与许仇都盯着他,但甲序影卫手段层出不穷,便是李俉心里明白所谓钺里通外敌怕只是个由头,事发巧合,也未尝没有疑心过他杀人封口。但昨夜风平浪静,又死了人,李俉心知出事,今日本就要去问左佑青,当下也就往岐黄堂去了。

别处忙碌,倒似是与钺无关,他梦到酆恩序,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的主人一时怜爱他,一时恨毒了他,上一刻予他颗蜜饯,他欣喜未消,下一刻便被一剑枭首。迷迷糊糊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还在想自己若是死在主人手下也算善终,那梦就变作酆恩序说已有影六,再不需要多的影卫,天宽地阔,让他好自为之;变作小刑房中李俉落下的冷刃,一刀刀将他剁成肉糜剔掉,说他要害主人,这是罪有应得;又变作当日与十八作生死决的景象,这次十八没再失手,冰冷剑锋当胸直过。影先生将十八带走,而自己茫然困在原地,低头看地上沾了尘土的尸首。

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如今布满死气,看来异常陌生。他觉得好困惑,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死去的自己的头。

你已然死了,我又是谁?

如此一晚,钺醒来时,还觉得恍惚,一时不知最后那几场梦,究竟只是梦境,还是他忘却又想起的记忆;他如今究竟是活人,还是贪恋尘世的孤魂?

他呆坐着,喉咙像吞过金器一般,吞咽间便是一疼,于是想起昨夜发生之事,打了个冷噤,伸手触触背后的烙印。李俉挑的这块,比起其他部位来,旧伤算少的,抚摸之下,只有烙印的疤痕微凸起皮肤,让他意识到自己确活着,酆恩序也没有说过不要他,一颗心落回肚中。

钺不知如今在主人身侧是个什么章程,本待先往前院去,再思量告知之法,刚出门便撞见红拂领着侍人,他见对方冲着自己过来,止步等着。

红拂上前,对他说:“城主说你有东西要写,让我送纸笔来。”她知钺并不识字,略有好奇,便追问一句,“究竟是什么东西?”

钺立时欣喜,想昨夜主人毫无留恋抽身走了,原来是记得他有东西想要呈上的,心神轻飘飘起来。

红拂也没指望他答,领人进屋,将笔墨纸砚布下,拉着钺坐到桌前,将笔塞他手中,亲自为他研了一砚墨,说:“你写,若有不懂的,问我就是。”

钺胡乱握着那根笔,跟握剑似的,分明昨夜要写给主人看的时候,用手指也能逼出两个字来,这会儿手心捏着根细细长长的笔,竟是连拿都不会拿,更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此前非是没接触过笔,毛笔是很好的训练腕劲指力的武器,经他手催发,笔尖动物毫毛也可硬如钢铁,能做暗器使用。他写不出入木三分,入木三寸倒不在话下。

红拂看他呆样,噗嗤笑了一声,柔声说:“不拘你怎么用笔,如何方便如何写就好,你以往也该看城主写过不少吧?且试一试。”

她既这么说,钺吸一口气,回想以往伏在梁上,看主人写字的模样,摆弄半天起好手势,像模像样沾了点墨,脑中拼命回想那夜借着月光,往假小厮信纸上扫过时的记忆。

甲序影卫的“不学文字”,并不仅仅是不授课认字。十岁上下,营中有些聪明孩童就能从蛛丝马迹中识字,且颇能认得几个。钺十二岁上开了字课,结课后一人一碗汤药下去,各人高烧了一场,醒来后,大家都发现,对于“字”、“意”与“音”三者的关联,再不能成形。

他们能够悄无声息潜入世间最机密之地,偷得书信情报不使人察觉,靠的不是认字和转述,而是生生背下所有形状,回城复现,再唤人来读。

虚危城不需要识字认理的兵器。

只是那夜借着月光匆匆一瞥,钺未刻意去记,本就只能回忆个七八分像,他极力思索,小心落笔,没掂量好轻重,顷刻间一触到底,墨汁晕成一团,笔毫也炸开了。

红拂看他紧张,也不笑了,只哄他:“没事没事,再试一试。”

红拂说来帮他,钺却不敢让她知晓信中内容,有意回避,红拂何等剔透心思,立时清楚了,为他换了支笔,说:“我就在此处,有不解的只管叫我。”

钺抱拳谢过,调整掌中力道,凝神写画。

那日看得不够仔细,再添过去许多时日,钺劳神回想,也顾不得漂不漂亮,照模样描个六七分,遇到实在记不清的,便将形状画出来问红拂。

红拂不见全文,无法斟酌文意,只能依着字形在旁写了三四个字,问他:“有像的么?”钺看了半晌,又指指让红拂读了,思索着挑了个字填上去。

他一面想一面写,怕自己记错一处,届时误导主人,落笔极慢。中间有个侍人来找红拂,红拂没打扰他,去外间听事,钺手中笔锋一顿,只听到来人说:“许先生从城外回来,手里拿着东西,急急地往鸣竹院去了。”

红拂说:“且别跟他说我在这里。”

来人应下,红拂让人回去,又进来,见钺头也未抬,继续写字,便自己远远坐了看书,只偶尔瞧上他一眼。

钺的来历,她与李俉许仇一样,也是清楚的。昔日傲骨嶙嶙的影卫大人,转瞬便成了最卑贱的私奴,再是主人给了先生名头,也都是给外人看的,何等落寞,只有他自己体会。

这府里,知晓钺身份,又待他态度变化极大的,便是许仇。依照许仇口风,她猜出钺犯了大错。惟不知究竟什么过错,才会让主上这样下狠手折辱他,却又保全他。

影七侍奉城主身侧时,很少出差错,许多执役之事他亦会周全,红拂来得晚,只当影卫侍奉是城中惯例,如今影六当差,她才明白全然不是这样,那些杂事,本不该由影卫经手。

可从前向来是影七做的,走了一个影七,便要添上数人补他的缺。况且便是如此,主上也并不都十分满意,她一想到就要叹气。

红拂更想不通,往日事涉主上均要亲力亲为事事恭顺的影七,究竟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钺这一写,耗费半日不止,也难为他大字不识,还能将月前扫眼而过的一封信还原个七七八八。他掀开面具,将墨吹干,小心翼翼叠好放在怀中,红拂又安排好几波人事进屋来,见他动作,笑道:“写好了?”

钺点头,随红拂去到酆恩序屋外。红拂入内,他站在阶下,摸摸怀中那张关系重大的纸,明知不该,心内仍是不由生出几分希冀来。他本是不奢求重获信任的,但主人若看过这张纸,知道那日另有隐情,会不会,至少明了他没有置主人于不顾,不再像昨天那样对他?

不多时红拂出来叫他进去,钺踏进书房,拂面一阵暖意,他刚生疑,转头主人身影便在桌后,看见刹那间,本无恙的身体,忽地喉头一堵,涌起一阵强烈窒息,虽不至于头晕目眩,到底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分明盼着见到主人,真见到,却又惧怕。他咬牙抚平心跳,佯作沉稳摘下面具,在十步外跪了,垂首盯着地砖,将纸从怀中掏出,双手捧过头顶,乞求主人翻看。

酆恩序案上展了摺本,钺入内时刚写了几行。他写正楷,落笔书写皆慢,字字遒劲有力,古雅蕴藉,端端正正,并不凌厉,是个极工整的格式,换个心浮气躁的,便是一行也写不下去。钺入内也不曾搭理,任由他举手捧着,一封摺本竟写了半个时辰不止。

搁笔再看时,发现钺虽面目平静,那双奉纸的手,却隐隐发抖。

真是难得一见。酆恩序发觉,自将这人贬作奴以来,倒是看了他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一面……那双明明受了重刑也能稳如泰山的手,只是稍稍搁置上一会儿,便因着内心的畏惧,瑟瑟发起抖来。

半个时辰的托举,对钺而言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主人明明一早遣了红拂姑娘过来照看,理应是对他的消息有兴趣,传他进来,却只让他跪着,初时的喜悦急切便逐渐转为惴惴,愈等愈怕,好似脑子被扔进锅子里煮了般,浆糊糊热腾腾,什么也想不出来。待到主人终于出声让他过去,便忙稀里糊涂膝行至他身边,梗着脖子递与他。

酆恩序对着那封似是而非的信详读时,钺因终完成一项任务而轻松少许,本能悄悄打量起房内布置,去寻那抹暖意的来历。就看见书房内,竟已添了暖炉,心中一颤。

虚危城背山临水,常年阴寒。因这寒气有助于心法修炼,鸣竹院冬日很少点炉,钺印象中寥寥几次,皆是因亲长亡故,酆恩序自行钻研,行差走错以致内力反噬,自他大成以来,已再少有。

昨日尚且好着,怎么今日就点了炉子?钺略有忧心,悄悄看主人持纸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只带着新雪般的惨白,连甲尖上也是一片失血色泽,便是喉头一紧,无措地想,昨夜主人从兰池离去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钺劳费神思,又在主人跟前,一时忘了遮掩,待到酆恩序看完,大致明白他意思,转头看钺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纸张簌簌一响,震得钺回过心神,立时低头。

酆恩序食指轻叩桌面,钺闻令一僵,又将头抬了,意外地被主人用复叠好的纸,轻拍了几下脸。

钺一头雾水,呆愣望着他,正对上他低头看来时,一双冷若寒霜的眸:“你这封信若是真,那倒是在送药的欢喜宗人得信之前,便有人抄与你看了。”

钺听出酆恩序话中隐含的杀机,僵直了背脊,没了舌头的口控不住涎水,在喉间咕呜一声咽下,一双眼睛睁大了,张皇地看着主人,不知又是何处惹了他生气,硬着脖子缓慢点头。

酆恩序轻叩桌面,声响不疾不徐,是唤影卫的动作。钺本能仰头,一躲不敢躲。

“你得了这封信,既然知晓其意,不思报回城中,反倒彻底出走。如今还敢将这纸呈给我看以求脱罪?”酆恩序将纸张一叠,远远射进火炉中,冷冷道,“我竟不知你有这样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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