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食欲
“很亲热啊,第一次见面。”
没有回应两面宿傩不太愉快的嘲弄,我拾起妆台上的篦子继续梳理自己的头发。
“不错,不错,脾气见长。”
他好脾气地抚了抚手掌。
“你是刻意要我去那里的,而且故意迟迟不到场。为什么?”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幽幽开口。
“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吗?学到了新知识,不高兴?”
“而且你闭眼了,雅子。”
他俯下身贴在我耳畔,故意吐出令人恐慌的言语。
我已经习惯了他那种随时可能将人大卸八块的气场。
“那么请取走吧——我的眼睛。反正现在我的全部都属于你。身为主人,想做什么总不需要过问我吧。”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笃定他不会这么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那就是玩弄我的畏惧之心。
他盯着镜子里的我,忽然露出愉快的笑容:
“不错的表情,有取悦到我。你实在是太有趣了,雅子,没有你的日子简直味如鸡肋。所以说,绝对不可以逃跑啊,把你偷走的人会对你做什么,有没有回想起来?”
燃烧的烈焰在脑海中重现,凄厉的嚎叫又一次盘旋在耳际。我痛苦地阖上眼帘。
“够了,不要再说了!”
篦子被我重重地掷进妆奁里,镜中的女人目光中浮露一丝癫狂。
“我会听话的,求您了。我一无所有,能逃到哪里去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放软语气,转过身面对着两面宿傩,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倾身而上,同他唇齿相触。
嘴唇被异常凶狠地啃咬一口,鲜血从嘴角一滴一滴地滑落。
我吃痛地嘤咛一声。
“我果然还是把你吃掉吧,怎么样?雅子。与其老是被那些低贱的蝼蚁杀掉,不如进到我身体里来。”
疯了吧,果然是个怪物。
“不要,我想活着,这样才能更好地服侍您啊。”
强忍着恶心,我维持着深情款款的神色。
“撒谎。”
对于我字里行间的虚伪,他掷下审判之词。
又重重地咬上一口,血流得更凶了,他伸出舌头细细舔舐,四只餍足的红眸整齐地望向我。
“大人,我好痛。”染上哭腔,泪眼朦胧地回望他。
“是吗?这样呢?”他黑色的指尖划过我的侧脸,更多的腥红从我的肌肤里滲出。
我看着镜子里满脸的鲜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出。
“请不要这样,我只有这张脸了!”
“我给了这么多,怎么会只有这张脸呢?”说着拨弄起我头上的蝴蝶发簪。
“瞧瞧这幅模样,你也太可怜了。”大掌掰过我的脸,颊上的鲜红也被他掌心的突然出现的唇舌舔舐干净。
“果然不够啊,只是这些东西怎么满足得了你呢?还想要什么?继续一起杀人怎么样?”
“不要!”
他的嘴唇向下,就像豺狼俘获了猎物,一口叼住我的脖颈。
鲜血滑进领口,浸润了里衣。
“呃——”
我被迫向后仰起头,单衣滑落,露出雪肩。
这次他一点也不客气地咬在我的肩头,生生撕下一块血肉。
偏偏他还好兴致地掌住我的脑袋,让我看向镜子。
痛死了!这个疯子!
一种强烈的报复欲将我紧紧簇拥。就像初生的小兽拙劣地模仿着捕食的动作,我狠狠地咬在他的胸脯上。
这种不自量力的复仇方式显然无效,反而又一次取悦了他,低沉的笑声从宽阔的胸膛涌出。
“不错不错,加把劲啊,还得更用力才行。”
“看来我没喂饱你嘛,连牙齿都没长利索。”
说着,手指就粗暴地挤入我的双唇之中,一边抚摸我的臼齿,一边又钳住我的舌头。
那种触感随着牙髓传递到神经,一阵饥渴从喉头涌现。脑海里忽然浮现染血的白色皮毛、女房僵直且不可闭合的双眸、不可名状的残肢碎末以及我幼小的沾满鲜红的双手,急促的呼吸声从稚嫩的胸腔里传出。我抬起头,兄长正惊慌失措地望着我,呼唤着我的名字:
“雅子——雅子——”
到底是谁杀死我的兔子?
不是兄长吗?
还会是谁?
天旋地转,眼前又显现出属于次郎的残缺模糊的脸、人们尖叫怨毒的神情、无数朵绽放的红莲。深陷烈焰中的,有时是被诅咒的火弓射中的平民,有时又是我自己。
“很痛苦吧?害了这么多人?你凭什么渴望那些珍贵之物?你以为他会爱你?一切只是因为你身体里的东西罢了。想要自由吗?我可以帮你,雅子,求我吧。”
耳畔响起一个阴柔而熟悉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的身体里就像是住满了怪物,叫嚣着要从这具血肉铸成的笼子里逃出来。就如同我迫切地要从尘世的铁笼中脱身,他们的愿望和我的如出一辙。
胸中流淌着深深的恶意——对于眼前这个茹毛饮血的怪物,对于不堪的自己,对于无尽的斑驳交杂、难以厘清的红色梦境。
于是我便不管不顾了,如他所愿用尽全身力气啃咬他的手指,直到证实诅咒之王坚毅的肌肤下也涌动着和凡人相同颜色的血液。
“啧,味道怎么样?”
“恶心得想吐。”
对于我的羞辱之言他并不愠怒,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两双红眸忽然认真地望向我。
每一只红色的深潭之中都倒映着我浓墨一般的深瞳,此间“柔情蜜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渴望着吞噬一切的仇恨和迷狂,连我自己都感到惧怕、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撒谎成性。”他如此断言道。
是了。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恶心,反而觉得身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餍足。
还要,我还要,想要更多。
不知道是谁先倾身,我们的唇舌又交缠在一起。
唇齿间交换着留存的彼此的血肉,我终于再次来到诅咒之王所在的世界。
一阵彷徨紧紧攥住我的灵魂。
那些似梦似真的记忆从何而来?我的身体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我到底是谁?
那个叫羂索的女人可以帮我吗?
“专心,否则立刻吃了你。”
一阵巨力将我掀翻在铜镜前,使我支撑不稳的双手将妆奁里的珠链玉串倾覆在地。
他跪在我身后将我死死环住,衔住我的耳垂,我那满脸潮红、荒唐透顶的表情耻辱地印在镜子上。
要忍耐,要忍耐。
注视着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水,我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要忍耐,直到谋得自己所求之“爱”。
……
之后的日子很平淡,但两面宿傩果然将他那句“一起杀人”的戏言变现了。
他开始时常“邀请”我加入他的死亡游戏,随随便便就拉起我的手没收掉陌生人类或者动物的性命,还有一种东西,里梅说叫“咒灵”,但我不具备咒术师的天赋,所以一直以来都无法窥见它们的真容。
对此,我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具备咒术师资格的我可以接受到来自两面宿傩的咒力,还能同他共用术式呢?
关于这些问题,我迟迟没有宣之于口。
我害怕了,有些东西或许尖锐到能轻而易举戳破我最后的幻想。
一开始,我还对这些无辜者保有同情,就像我希望梦里梦外的次郎可以活下去一样,我反复假想着他们逃过一劫的画面。
我在白日里食不下咽,尤其是两面宿傩在我眼前进食人肉的时候。但我会一边笑着把喉咙间的秽物咽下去,一边夸赞里梅的手艺大有进益,然后吃得比两面宿傩不在的时候要多得多。
到了夜里,我时常辗转反侧,即便依靠在两面宿傩温热的怀抱中,我的脑海里还是反复浮现出那些人或动物最后或绝望或自认为逃脱后沾沾自喜的眼神,以及各种各样的被诅咒之王随意安排的凄然的死状。
里梅似乎看出我的不寻常,默不作声地为我熬上一些好入口的梅子汤。为了宽慰他,我告诉他说或许是夏天要来了吧,寻常人就是这样脆弱,在季节交替的时候总会生一些小毛病,甚至到了夏天,还有“苦夏”之说。
“真是难伺候啊……”
他每次这样说完,转头又为我熬起果汤来。
……
时至谷雨。
院落里的原本繁盛的樱花已凋残得所剩无几,随着春末的几场小雨一同浸没到尘土中去了。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里梅在身后推我。
事实上这是我苦苦相求的结果,我半真半假地胁迫他,我说:再不陪陪我,就要寂寞得寻死了。
起初他只是用那种无话可说的表情注视我,后来还是叹了一口气,答应了我的诉求,然后这样评价道:“你这个女人简直无可救药。”
“嘛,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嘛,有救的女人才不会和你们这些危险人物待在一起呢。”
“你怎么能这样说,如果不是宿傩大人,你早就死了。”
他似乎对我这种划清界限的说辞感到相当不满,甚至有几分责怪我不懂得知恩图报的意味。
“哦?是这样么?也不知道是谁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家,还把人全部杀光,强行带我走的。”
“喂,那种地方能称之为家吗?你竟然敢对宿傩大人有怨言,你知不知道我可以……”
他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着重复过好几次的威胁。
“那你就去告诉他吧,无所谓啊,我无聊得要死。”
我侧过头对他展颜一笑。
“你!……”
“里梅,这种生活……如果连你也不在的话,实在是无聊透顶。我该怎么办?幸福还是痛苦,我有点分不清了……我应该爱他吗?”
神思又变得恍惚起来,这个问题我诉诸于口过好多次。
“当然了,你不仅要爱,还要全身心地供奉,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除了宿傩大人,你还能爱谁?”
我还能爱谁?除了他我还敢爱谁?谁又能来爱我?谁敢爱上诅咒之王的东西?
爱他似乎成了我唯一的生路。
不对,不是似乎,是已经。
是了,是了,我是要爱他的。不能一味自私地寻求他的爱,先要献上自己的,才有可能得到回报。
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教我的。
对待我那愚不可及的兄长大人,我也是这样做的。先用自己做出承诺,再让他帮我杀了父亲。
现在,我只是率先兑现承诺而已,对待强大的诅咒之王总要做出点儿改变吧。
对吧?
“谢谢你,里梅。”
我仰起头,认真地望向他。
谢谢你的陪伴和照料,更谢谢你坚定我唯一的“理念”,使我得以活下去——以一如既往的“难堪”的姿态。
谁敢和两面宿傩大人抢女人(指指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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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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