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年，李成章病危在医院里。孙望带着未婚妻来探视，悄悄将鲜奶水果放在桌上，然后缓缓坐到床边。
“老师……”孙望轻声呼喊，李成章渐渐睁开眼睛。这是自当年高考前那次鞠躬以来，两人首次见面，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孙望心中五味杂陈，竟再无任何言语，只听李成章缓缓念叨起往事。
“你高考那次……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吧……也该放下了……最后都要放下的。”
“红斑狼疮，急性的……所以就这样结束了……还真是庆幸嘞，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教数学的还会作诗，真令人心驰神往……也许正如她曾经所言，我应该阳光些……”
“你现在做了编辑，走文学路，不也挺好，而且快结婚了吧？”
“当初走投无路，只能奋笔疾书；现实太残酷，只好躲在文句里……薪水也不高，好在她不嫌弃。”孙望感慨从前，又欣慰地望向身后，微笑着说：“我们认识快两年了，她在聚星当助理。”
李成章闭目片刻后，继续念叨起往事。
“你还记得徐丽丽老师吗？她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一直住在养老院里，身边也没什么人。”
“当时班里有个叫徐雅雯的你肯定有印象。她其实是徐丽丽的女儿，这一点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但更不为人知的是，徐雅雯后来不是转学，而是死掉了。”
“具体情形只有徐丽丽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绝不是意外中毒那么简单，至少与烟有关，甚至与……”
见孙望低头沉默，李成章缓了口气继续说。
“我快要走了，所以想把秘密留下：有一次值晚休，我半夜起来抓违禁品，就在宿舍楼梯的窗口处，远远看到一对男女生奔向操场的厕所——估计是翻窗出的宿舍。虽然夜很黑，但他们经过路灯时，我还是能辨认得出——应该是徐雅雯和魏天一……”
孙望猛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李成章哀叹一声，余光在孙望身后瞥过。
“当时没说，是怕徐丽丽无法接受；后来没说，是惨剧既已发生，说也无益；再后来没说，是我想借她之手除掉更多……”
“晚了，罢了，如今我和她一死一疯，只希望以后活着又清醒的人能够多观察吧。”
“后事我已安排妥当：余额捐给养老院，墓地就在院后——偏僻清净，无人打扰……”
几个月之后，孙望只身去探望徐丽丽。她居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连同徐雅雯，只是自顾自地靠在窗前，口中喃喃自语：“四月天，四月天……”而地上竟有不知何时散落的烟头……
孙望离开时忽然想起李成章临终前的话，于是绕到院后，却见其墓碑已被砸掉半截，潦草的红漆字盖住了本就不起眼的遗像，旁边同样是散落的烟头……据院中的管理人员说，墓地里葬的大都是孤寡老人，平日鲜有人来，又没有监控，所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孙望辨认出了红漆字内容，心中对一切已了然……
大概在儿子出生前后，魏天一将自己在聚星的办公室搬到了顶楼——仿佛只有更高的位置和更明媚的阳光才能配得上自己美满的人生。闲暇时点上一支烟站在落地窗前，透过阵阵烟雾，甚至能看见大海。
“偷偷带他去做鉴定了，是我的无疑！哼，关优优还算老实。”魏天一举一杯红酒叼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正在哄孩子睡觉的女助理：阳光透过落地窗照映着她金色的秀发，垂落在怀中婴儿的额头上，袅娜的身姿伴随着口中的低吟声微微颤动……
“可惜这样的话，你就没什么机会了。”魏天一叹一口气。
“哪还有什么机会呀，连老实人都不要我了。”女助理撒娇似地抱怨起来，“这都怪你，砸碑就砸碑呗，还非要留字，他肯定是因此起疑了。”
“那两个都是想下毒害我的人，我这等身家可不能对活人犯罪，就只好拿死人出气喽！”魏天一说着从身后抱住女助理，“这可多亏了你，不然我一辈子都蒙在鼓里……至于那个老实人？穷狗一条！还不要你？活该他一辈子单身！”
“那你怎么补偿我？……”女助理的声音渐渐酥软。
“当然是尽全力补偿喽！”魏天一从女助理手中接过婴儿，轻轻放到沙发上，“关优优是派你这么个小家伙来监督我吗？那你可看好了，我的儿，看你爸是怎么对付这个坏姐姐的！”
“哈哈哈，坏姐姐可不好对付！”女助理被魏天一这两句话逗乐了，不等魏天一上手，便主动褪去了衣物……
相较于以前，这次因为多了一个特别的“观众”，所以两人都感到异常的刺激和兴奋。在轮番尝试完所能想到的全部姿势后，两人默契地进入到最后的冲刺阶段：女助理跪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魏天一从后而入……从魏天一的视角来看，远处的海和近处女助理的背脊腰臀，在金色秀发的摇曳中融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而烟更是画中点缀……忽然传来婴儿的哭泣声，不仅没有搅扰到两人的兴致，反而似在给两人助威——魏天一在这哭泣声中更加卖力，女助理在这哭泣声中更加释放……最后，筋疲力竭的两人默契地在这哭泣声中保持原姿势许久，才不舍地分开。
女助理顾不上穿衣，简单缕了缕头发，就赤身**地赶过去抱起婴儿，继续低吟着哄他睡觉。这一幕令魏天一十分欣慰。女助理哄了一会儿，见哭泣声并未停止，便顺势让小家伙含住□□……这一招果然奏效，虽然没有奶水，又被吮吸得又疼又痒，但总算是安静了。魏天一见女助理这般有点儿狼狈的样子，觉得颇有趣味，便心血来潮地凑上去含住另一只□□……
“你们父子俩是真有本事啊，啊～哈哈哈！”女助理顿时只觉得一边又疼又痒，一边酥酥麻麻，颤抖中一种奇妙的快感萦绕全身……而魏天一自觉人生达到了巅峰，吮吸一会儿后将女助理和婴儿一并揽入怀中，感受着爱的温存……如此美满的人生，魏天一和女助理自然都是幸福的。
“它们是生长在天堂之中的天使，却还要肆意地掠夺人间：骄傲地将凡人踩在脚下，并把愚人逼向冰冷的地狱里……”简陋的出租屋内，冷清的氛围中，孙望翻看着李成章生前寄给自己的小说——《心魔》的手稿。小说并未完成，因而也并未发表，只是在这残篇断句之间，还是能够读出些许不甘——如同作品本身。
“如果从某一天开始，我竟感受到这个世界很美好，并且从此不再受累……那么，我自然愿意将下一代带到这个世界上，让他也感受一下这般美好——而不是穷极一生也受不尽的苦难。”末了的这一段文字使孙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而想：就让消极悲观的情绪存入死人的遗作中，活着的人环顾四周，即使如遗作般冷清，也不妨在心里留一些阳光。
“你只能进入我的身体，不能进入我的生活！”女助理义正辞严地对魏天一说。大概在魏天一儿子上幼儿园之后，关优优彻底将聚星的财务大权揽入手中。女助理开着关优优名下的一辆小跑车往返幼儿园和聚星之间不知多少次，身心俱疲之际在魏天一面前有感而发：“正如你所言，我还是要嫁一个老实人……总之绝不当小三，等我找到符合自己要求的，我便离开。”
“魏关心！”幼儿园的午餐时间，周老师出声制止一个正在抢夺女同学饭碗的胖小子——肥厚的手掌压过女同学瘦小的胳膊，死死抓住她的碗沿，而自己怀中的午饭还一口未动……见出声制止无效，且奋尽全力仍快要护不住饭碗的女生已哇哇大哭，周老师只好先给双方家长打去电话，互相明确之后，才上前尝试着强行将两人分开……
“哎呀，周老师！哎呀，这位家长！实在是抱歉，非常抱歉……”幼儿园放学以后，姗姗来迟的魏天一将一大包水果和一大包零食分别送给周老师和女孩家长，“是我教子无方，教子无方……”于是，这一场“抢饭”风波在魏天一的周旋下很快就过去了。
“真是个笨蛋！”关上车门后，魏天一扭头瞥了一眼半躺在后座上的魏关心，“明抢丢人，明抢还没抢过来更丢人！老子当年能抢别人对象，你却连只碗都抢不过来？！废物！”
自从魏关心上了小学，聚星的事务也一年比一年繁忙。于是在关优优的安排下，接送魏关心的任务又重新交给了女助理。而魏天一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才稳住女助理，同时对关优优又多了几分忌惮。
“也许这就是幸福的烦恼吧！”魏天一时常这样想，尤其是在身心俱疲之际。
然而魏关心在学校的表现实在令魏天一失望：一个身穿粉色连衣裙和白色连裤袜的女同学蹦蹦跳跳地在窗台边玩耍，其间跳起来扒住窗沿朝外观望，这时魏关心突然从教室里冲出来，两手托住女同学的屁股持续往上推，女同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出窗外，而魏关心则笑嘻嘻地跑开了……这是魏天一在小学监控室里看到的画面，一同观看的还有校长、班主任、女孩家长以及公安人员。所幸事发地点是在一楼，但女孩的脸部和身上仍有多处挫伤。魏天一知道回天乏术，只好按流程签字，掏钱，道歉……
“你个废物！不知道走廊里有监控吗？！长这么大不认识监控吗？！”魏天一回去以后把魏关心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同时意识到该切实地教他些本领了——美满的人生不能总让他带来麻烦。
言传身教固然切实，但天赋异禀的确不可复制。
魏天一的手不住地颤抖，几乎握不住播放着视频的手机。这倒也并非是因为此刻身在视频女主角的家中且周围站满怒不可遏的人，而是因为想到了自己高中时的风流韵事，再看看眼前赤身**躺在别人家床上且嘴角已被扇出鲜血的魏关心，两者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因而失望至极，初看视频时的小兴奋也早已被掩盖住。
“看到了吗？！看清楚了没有？！你儿子就这样搞我女儿！”女孩的父亲青筋暴起，两眼布满血丝，回头瞥了一眼已自行穿好衣服的女孩和一直在哭的女孩母亲，继续冲魏天一喊道：“前两个视频是他同学拍的！一个明拍一个偷拍！那没拍到的还有多少？！最后一个是我们刚拍的！扇肿你儿子的脸？！我恨不得把他□□薅下来！”
魏天一来时早已想好应对之词，但在对方如此嚷嚷声中，不妨先淡定地将三段视频再细看一遍：
第一段视频只有几十秒，但情形十分了然。从被褥的样式和上下铺的构造就可以看出这是魏关心所在初中的男生宿舍，拍摄者应该是他舍友。当手机的补光灯照到上铺，映入眼帘的便是身披棉被匍匐在床的魏关心，身下压着的正是那名女孩——白色衬衣被褪至左臂，黑色文胸搭在肩上。两人同时看向镜头。魏关心笑着撑起上半身，又猛地扑在女孩身上亲吻她的脖颈，同时下半身继续运动着；女孩则是撩了撩头发，娇喘着盖紧棉被……周围一片哄笑声。至于女孩是如何进入男生宿舍，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段视频是在不知何处的仓库里，拍摄者显然是从窗外偷拍。明亮的灯光下，只见两人赤身**地躺在一堆杂物上面，如同置身垃圾堆中。但两人丝毫不介意这样的环境，反倒像是处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直到发现了偷拍者。
第三段视频记录的便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也是魏天一赶来的原因。如果说“小兴奋”是来源于前两个视频，那么“失望”便是因为第三个。黑暗中一群人冲入房间，拍摄者也在其中。当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便见魏关心和那名女孩□□地躺在床上，惊慌失措中又拥抱在一起。女孩父亲拽住魏关心的头发将他揪到床边，狂扇几十个巴掌……女孩母亲也扇了女孩几个巴掌，但却是轻轻地，颤抖地……
三段视频细细看完，对方的嚷嚷声也终于有所减缓。魏天一起身点上一支烟，思索片刻后不紧不慢地列出三点：第一，双方是你情我愿；第二，这是非法拘禁；第三，打人要赔偿。于是在一番极限拉扯之后，报警处理之前，还是由魏天一向女孩家人支付了一笔钱，算作了结。
“就问你一句，做的时候爽不爽吧？！”去医院的路上，魏天一淡然地看了一眼肿起半边脸的魏关心，并没有动怒。
“爽啊老爹！她可舒服了！”魏关心咧开肿起的半边脸，尚未凝干的鲜血渗在牙缝里。
“爽就行！爽，那钱就没白花！”魏天一似乎还有些怨气，“他们收了钱又怎样？黄花闺女还不是被我儿玩儿过了？！玩儿得够够地，舒服着呢！”
医院厕所里，魏关心肿起的半边脸似乎很影响抽烟的力道，或者影响了对烟的控制，总之是没了以往的潇洒。魏天一把魏关心叫出去后，看着手中的缴费清单陷入沉思。
“其实我和你爷爷早有打算，未来可以帮你成立一个医疗保险公司……”
“要我当医生么？”
“废物！让你当老总！”
聚星办公室内，女助理毅然决然地要彻底离开了。看着镜中风韵犹存的自己，满是不舍和遗憾。收拾东西时，却意外在一个装有玉吊坠的小盒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是叠好塞进去的，而吊坠看上去成色还不错，可能是因为盒子太显老旧，便连同吊坠和纸条一起，在一堆珠宝礼物中被忽略了。女助理试戴上吊坠，对着镜子忧郁地抽起一支烟，然后漫不经心地捻开纸条：
“未来似一个无边的空洞，
你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看到了人生的意义，
看到了其中无比的艰辛，
看到了不该有的挫折和困遇，
却看不到应有的念力同心。”
寥寥几行之后便是署名。女助理见到名字，缓缓想起来了，随即将烟头捻在纸条上，似乎找到了发泄口：“写的什么玩意儿？！一个卖弄文字的穷光蛋，连做接盘侠的资格都没有，操的心倒不少，难道要做光蛋侠？！”
注：光蛋侠——不够资格却硬接盘的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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