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刚亮起时,周岘被林遗拽着躲进了巷口的小卖部。玻璃柜里的冰镇可乐冒着白汽,周岘捏着罐身,指尖的水珠洇湿了掌心,半天没敢抬头。
“说啊,”林遗踢了踢他的鞋跟,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会想到那上面去?”
周岘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罐子往柜台上一磕,发出轻响。“就……就以前听人说过呗。”他含糊着,视线飘向柜台上的泡泡糖,“我初中有个朋友,他妹总看些稀奇古怪的漫画,有次掉在他家沙发上,被我们撞见了……”
林遗挑眉:“什么漫画?”
“就……就是俩男的……”周岘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他哥当时脸都绿了,把漫画没收了,后来偷偷跟我们说,那叫什么……‘**’?还说不止男男,还有女女……”他说着说着,脖子都红透了,慌忙灌了口可乐,冰凉的气泡呛得他直咳嗽。
林遗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没了逗他的心思。巷口的风卷着晚饭的香气飘进来,他想起刚才姜执拽住周岘时,眼里那点藏不住的紧张;想起宋时递纸巾时,指尖在他手背上稍作停留的温度。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忽然清晰起来。
“那你……”林遗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觉得奇怪吗?”
周岘愣了愣,捏着可乐罐的手指紧了紧。他想起那个朋友的哥哥说起漫画时,语气里的慌乱和避讳;想起爸妈偶尔提起“谁家小子不学好”时,皱起的眉头。可他再想想姜执替他系鞋带时的认真,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奇怪的。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就觉得……有点不敢想。”怕自己想错了,更怕别人觉得他们不正常。
林遗“嗯”了一声,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其实他比周岘更早察觉不对劲。宋时总往他身边凑,看他的眼神比看物理题还专注;姜执对周岘的在意,藏在每一句“别闹”和每一次伸手扶他的动作里。那些过于细腻的温柔,让他忍不住去网上搜了搜,跳出的词条带着陌生的词汇——“同性”“暗恋”“双向奔赴”。
“我是自己发现的。”林遗挠了挠头发,声音有点不自然,“就觉得他们俩怪怪的,去网上查了查……才知道还有这种事。”
周岘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也查了?”
“不然呢?”林遗瞪回去,“总不能一直装傻吧。”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沉默了。小卖部的老板娘在里屋看电视,笑声断断续续传出来,衬得巷子里格外安静。
“那……我们怎么办?”周岘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茫然,“就当不知道?”
林遗想起宋时藏在笔记本里的速写,想起姜执落在周岘发尾的指尖,心里忽然有点发紧。“不知道,”他轻声说,“但……别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意这个吧。”
在意他们是不是“正常”,在意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周岘点点头,把剩下的可乐一口气喝完,空罐子捏得变形。“走了,”他拽了拽林遗的胳膊,声音恢复了点平时的样子,“回去晚了,姜执又要唠叨。”
林遗跟着他往巷外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快到路口时,周岘忽然停下,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半天没说话。
林遗挑眉:“又怎么了?”
周岘抬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有点晃人:“昨天物理小测,我最后一道大题做对了。”
林遗愣了愣,随即笑了:“哟,开窍了?”
“不是,”周岘的耳尖红了,“是姜执前晚给我讲题,讲到十一点多。他讲题的时候,眉头皱着,特严肃,但……挺耐心的。”
林遗看着他那副想夸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也跟着开口:“上周我感冒,趴在桌上睡觉,醒了发现身上盖着件外套,是宋时的。他自己穿了件薄衬衫,冻得手都凉了,还嘴硬说‘教室里暖气足’。”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往下说。
其实不必反复提芒果和饼干,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度,早就悄悄刻进了心里。就像此刻巷口的风,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少年们眼底那点刚冒出来的、名为“了然”的温柔。
转过街角时,正好看见姜执和宋时站在路灯下。姜执手里拿着件外套,宋时则拎着两袋刚买的草莓。看见他们,姜执的目光先落在周岘身上,确认他没出事,才松了口气。
“去哪了?”姜执的语气还是有点硬。
“买可乐。”周岘举了举手里的空罐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往林遗身后躲了躲。
宋时把草莓递过来,袋子上还沾着水珠:“刚买的,挺甜。”
林遗接过来,指尖碰到宋时的手指,两人都顿了顿。他抬头,正好撞见宋时的目光,清亮亮的,像盛着星光。
“谢了。”林遗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往家走的路上,周岘没再躲着姜执,甚至在姜执说“下次别乱跑”时,小声“哦”了一声。林遗则一边走一边吃草莓,偶尔递一颗给宋时,看他别扭地接过去,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
夜色温柔,路灯的光晕里,四个少年的脚步声轻轻巧巧地叠在一起。那些没说出口的顾虑,那些悄悄藏起的心思,像被月光晒暖的棉花,柔软地裹在彼此的沉默里。
或许暂时不用戳破,或许不必说清。只要像这样并肩走着,让他们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意,都能被温柔接住,就够了。
姜执第一次对周岘上心,是在高一的运动会。
那时他们还不同班,周岘作为替补队员临时顶上三千米,跑了半圈就岔了气,却咬着牙不肯放弃,脸白得像纸,嘴唇抿成倔强的直线。最后一百米,他几乎是跌过终点线的,摔在草坪上时,第一反应不是揉腿,而是抬头找队友,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给咱班丢人吧?”
姜执站在裁判席旁,手里捏着计时器,忽然觉得那抹笑晃眼得很。他见惯了太多人对输赢的算计,却第一次看见有人把“不丢人”看得比名次重,傻气,却鲜活得像夏日正午的阳光。
后来偶然在走廊撞见周岘被隔壁班男生堵着抢篮球,他明明个子占优,却只是抱着球往后躲,嘴里念叨“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那副怂样看得姜执皱眉,却又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直到他上前解围,周岘眼睛一亮,凑过来拍他胳膊:“谢了兄弟!你叫啥?”
那时姜执还没想过,自己会为这颗“小太阳”破例无数次:会替他补物理错题,会在他崴脚时笨拙地削芒果,会在他闯祸后一边骂他傻一边替他收拾烂摊子。或许是从那个跌跌撞撞的终点线开始,或许是从那句带着热气的“谢了兄弟”开始,有些在意就悄悄生了根。
而宋时注意到林遗,是在图书馆的旧书区。
那天他在找一本绝版的《水经注》校本,翻遍了顶层书架都没见着,转身时却看见个身影踮着脚,在最高层摸索。是林遗,校服袖口沾着点灰,额角沁着薄汗,手里还抱着本《唐诗宋词选》,显然也是个爱钻旧书堆的。
“找不到?”宋时开口时,林遗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下来。他指了指对方够不着的位置,“第三排左数第五本,书脊有点破损。”
林遗愣了愣,依言去够,果然摸到那本泛黄的书。他回头道谢时,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你怎么知道?”
“上周翻过。”宋时没说的是,他其实注意到这人好几天都泡在旧书区,总在午后三点来,坐在靠窗的位置,翻书时手指会轻轻点着页边,像在跟文字对话。
真正让他心头一动,是某次月考后,他看见林遗蹲在公告栏前,对着倒数的名次发呆,手指在“林遗”两个字上碾了碾,没哭,也没骂脏话,只是从书包里掏出错题本,蹲在地上就开始写反思,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喧闹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宋时站在不远处,忽然想起自己永远整洁的错题本,第一次觉得,那些带着褶皱和涂改的纸页,比任何标准答案都动人。他开始期待每周三的午后,期待看林遗对着古籍皱眉的样子,期待听他偶尔蹦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见解——原来有人能把“不放弃”藏在沉默里,安静,却有股韧劲。
某个晚自习,姜执替周岘讲题,余光瞥见宋时在给林遗画物理图,笔尖顿了顿。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会被周岘吸引——他像块未经打磨的璞玉,带着未经世事的**,能融化自己骨子里的冷;而宋时会留意林遗,大概是因为那片藏在安静下的执拗,恰好能读懂他沉默里的山河。
周岘忽然凑过来,把一块草莓糖塞进姜执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发什么呆?这题我还是不懂!”
姜执嚼着糖,看他皱着眉指着草稿纸,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周岘“哎”了一声,却没躲,耳根悄悄泛了红。
另一边,林遗把宋时画歪的辅助线描正,抬头时撞上对方的目光,赶紧低头:“画错了都不知道。”
宋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把那颗被林遗咬过一口的草莓糖,悄悄放进了自己的笔袋。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两对身影上。原来喜欢从来都有迹可循:是姜执眼里周岘的鲜活,是宋时心上林遗的沉静,是两个世界的人,偏偏被对方身上最独特的光吸引,慢慢走向彼此。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开始”,早已藏在无数个细碎的瞬间里,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长成参天的模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