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溪打开门,空气中飘来一股烧东西的味道。
是一个瘦高个开的门,那人看吴岩溪个子不高,戴个鸭舌帽,人脸遮了一半,又问了一遍:“你是……来修电路的吗?”
吴岩溪没说是,反问他:“金金呢?”
这话出来,证明的确是刚才金金联系的维修师傅。
地上传来哒哒哒的拖鞋声,金金拿着手机就过来,开着闪光灯,闪得玄关像隧道。
“你来了,姐。”金金见到吴岩溪就笑。
吴岩溪把工具包从肩上放到地上,先问金金:“什么东西烧了?味儿这么大。”
金金说点了蜡烛。这不是看不清吗?而且点蜡烛有氛围感。接着又要说他们几个围坐在一起说鬼故事,多刺激,刚说到有女鬼进了兰若寺,这吴岩溪就把门铃按响了,吓得几个人叫了出来,这不派了个胆子大的过来开门。
吴岩溪急忙掐断金金的话茬儿。给她一个话题,能滔滔不绝说三天三夜。
“赶紧把蜡烛吹了,你家都是木头家具,很危险。”
金金哦了一声,接着挽住吴岩溪胳膊,甜甜地说: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
吴岩溪没应,侧过头看了一眼开门的这个男孩儿,十**岁的样子,穿得没有金金那么时尚,就一个白上衣,一条灰色运动裤,戴了副黑框眼镜。看着乖得很,不像是和金金大小姐玩到一路的。
“……行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停电,我看上来的时候电梯还能用,估计就你们家保险丝烧了。用啥了?”
金金摇头。显然,这姑娘对电器常识一窍不通。
吴岩溪之前来金金家里修过两次电路,知道电路箱在哪里。
“行了,玩儿去吧,站这儿怪热的。”吴岩溪手一挥,倒也不和金金客气,从工具箱里拿了手电筒和橡胶手套就开始检查。
金金往回走,周砚也跟在她后面。毕竟这是金金的家,周砚肯定跟主人呆一块儿。
虽然这屋子的主人一回客厅,又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她那小男朋友身边了。
金金今天邀请了两个女生、三个男生来家里玩,实际上周砚是金金男朋友喊来的,金金原话是找两个乖的、帅的,给我姐们儿玩玩儿。
周砚不知道自己今天要来当小肥羊,只是想找个地方玩儿,或者找个地方什么也不做,消磨时间。他和金金男朋友是同学,说熟也不算太熟,但是男孩儿之间,也没有什么熟不起来的。周砚问玩到几点,对面扣了一个问号,他那种自卑的劲儿又上来了。在衣柜里翻了半天,选回了第一身衣服。拿着手机,也没戴手表,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周砚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可是走进那个充满香气的金金的“家”,他又觉得不要脸也挺好的。
周砚好奇那个来维修的女人是谁,看着三十来岁,穿着宽松的衣服,背的工具箱也不小,语气熟稔,和金金的关系,似乎比金金和自己还要熟一些。
“周砚,想啥呢,到你了。”金金男朋友喊他,揽着金金,另一只手举起啤酒瓶,又喝了一口。
周砚其实有点夜盲,但在这一片黑暗中,那男生的眼神就仿佛两盏探照灯一样,照着他,他有些心虚地想避开,但又觉得自己有什么要心虚呢?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吃喝玩乐,他只是做了最普通的男生的事情,去朋友家玩儿。
“快转,周砚。”另一个男生催促。
如今的周砚似乎有一股天生的奴性,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了。就像刚才他自觉要去为大家开门一样。
啤酒瓶仿佛在地上打滑,旋转的姿势格外滑稽。周砚转得不认真,瓶子旋转到离原来位置稍远的地方,晃晃悠悠地停了,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有人是期待这个结果的,但周砚无所谓。
“哇哦!”金金拱一拱好姐妹,“是你诶。”
真心话大冒险,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字的游戏,一个人转酒瓶,然后酒瓶口对准的那个人,要回答转酒瓶的人一个问题,或者做一件事。
周砚抬头,望向酒瓶的方向,在旁人的兴奋、期待之中,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个笑容不代表好感,不代表庆幸,只是一种嘲笑,嘲笑他自己。
周砚说:“我不知道该问什么好。”
金金道:“这有什么不好问的。”
另一个男生拱火,揶揄道:“周砚是怕问了,人女孩儿不好意思吧。”
又闹了那女孩儿一个大红脸。周砚看不见。
金金几人逼着周砚必须要问个问题,有人提议问最近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有人提议问那女孩儿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还有人让她说出最难忘的一任前任,这个问题是另一个男生提议的,刚问出来,就被金金男朋友打了一下胳膊,说他没事找事。几个人七嘴八舌,周砚被闹得没办法,问那女孩儿:“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金金他们自己提议的问题,周砚只是在这些问题里挑出了一个,而他们所有人表现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
爆发出的一片喧闹中,那女生抿着嘴巴,微笑着,说有,然后也大胆地看向周砚。
金金马上追问:那你喜欢的人在现场吗?
那女生倒也不傻,表情一变,又是不屑的模样,笑着说:这……已经是下一个问题了。
转酒瓶游戏的规则:上一个回答问题的人是下一个转酒瓶的人,于是那女生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瓶身,啤酒瓶轻巧地转了两圈,正好对准周砚。
那女生道:“阿哦。”
周砚浑然不觉自己被设计了,默默滴了两滴汗在后脑勺,正想着怎么应付呢,玄关处传来两声叫。
“金金——金金——”
金金看戏正看在兴头上,被打断自然不爽。
“你快问。”她催那个女生。
那女生道:“那我也问问你好了,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问他?周砚微微挑眉。
周砚觉得哪有什么“也问问你好了”,当揶揄声响起的瞬间,周砚终于发觉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他又想笑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做一回主角。大多数时候他喜欢自己的外表,给他带来了许多虚荣的快乐。可是当他真的陷入被动,这副皮囊一文不值。
“我去看看那大姐。”
周砚找个借口跑了。
金金想从地上爬起来去把周砚拉回来,男朋友握住她的手,又把她拉回了身边。
“有什么的呀,他就这样,脸皮薄。咱们继续。”
周砚照着记忆走到玄关,那维修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一把梯子,已经爬上去跨坐着,嘴里叼着手电筒,手忘天花板上摸,开始换玄关的灯泡。
“哟,来人了?给我搭把手,这梯子够晃的。”吴岩溪吐出手电筒,她没往右边转头,她坐得高,真要在上面做点大幅度的动作,她也害怕。别看她动作麻利,个头不大,坐过轮椅之后,惜命的很,那绝缘手套都得套两层。
周砚没说话,站在梯子边上,伸出手要扶梯子,刚伸出手,又缩回来。吴岩溪跨坐在梯子上面,低下头一看,就是刚才那小伙儿,跟着魔了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我说哥们儿,干嘛呢?我说给我搭把手,行不?”
周砚应了一声,但动作十分迟缓,犹犹豫豫的样子,吴岩溪看在眼里笑了,说手套在地上工具箱里,你戴着,别触电了。
这会儿周砚倒是很快抬头看她,脸上写着: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吴岩溪看小男孩儿这表情,笑得可欢。又把手电筒咬嘴里继续捏电线去了。
吴岩溪是笑眼,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像月牙一样弯着,周砚那夜盲症就在那一瞬间失灵了一下,他望着吴岩溪的侧脸,忽然有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觉得这大姐迷人,果然人在高压之下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他麻利地戴上手套,像个男人一样,两只手像钳子似的死死箍住梯子。
吴岩溪很快就把灯泡换好了,她把手电筒吐出来,让周砚去把按钮推上去。
周砚问:“哪个按钮?”
吴岩溪坐在梯子上面还没下来,想转过去指给周砚,一个没坐稳,重心偏移出去,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周砚赶紧把吴岩溪往梯子上一推,让她好抓住梯子固定住。
“吓死我。”
吴岩溪一溜烟地从梯子上下来,轻声谢了谢周砚,这会儿周砚才发现,原来吴岩溪还喷了香水。这电工大姐生活倒是挺精致。
“还是我来试一下吧。”
吴岩溪走到电箱边上,话音刚落,霎时间灯火通明。金金等人的惊喜声从远处传来。
“来电了?来电了来电了!”
吴岩溪这会儿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箱,金金又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过来。
“姐,你真是神了,就这么会儿工夫就修好了?”
吴岩溪低着头道:“嗯,还有这玄关的灯泡估计是坏了,我给你换了个新的。平时烧水壶什么的注意点,厨房电路烧两回了。”
金金掏出手机:“诶诶来wifi了!”
也不知道吴岩溪这几句叮咛金金听进去多少,吴岩溪刚收好工具箱,手机微信就弹出提示音。
金金道:“钱我转你了啊。”
吴岩溪点头,点击接受转账。周砚长得高,站在两人之间,把那转账数目看得一清二楚。
金金给吴岩溪转了一千。
他那Apple watch也就卖了一千呢。
夏天快过去了,九月底,天气没那么燥热,晚上风凉爽一些,吴岩溪就站在路灯下面抽了一根烟。
她平时其实不爱抽烟,她还有肺结节,按道理来说应该格外注意这方面的健康,只是收了金金的转账,走出这高档公寓的大楼,仍旧有点怅然若失。
第一次见金金是大年二九,正常街上的外地老板都已经回老家过年,本地的老板到了饭点也差不多拉起卷帘门准备打烊,吴岩溪闲着没事,最近手头也不宽裕,就照平常时间继续开门做生意,八点多,一个小女孩儿上半身穿着羽绒服,下半身踩着毛绒拖鞋来了,问店里有没有灯泡,刚问完,小女孩儿就哭了,说家里黑漆漆的,不知道该找谁。后来金金跟她说,她一路找来,五金店都已经打烊,她手机没电,也没现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金金刚和父母“断绝关系”,要她打电话找父母帮忙那是坚决不可能,好在吴岩溪也略懂电工的手艺,就去金金家里看了看,其实只是跳闸了,把那按钮往上一推就行,但是小姑娘没干过这活儿,啥也不懂。空调恢复运转,金金急忙把手机充上电,一边呢喃着,我给你发红包,我给你发红包。吴岩溪看她状态不对,问她家里人呢?金金说她从家里搬出来了,原本和女朋友一起住,这些事情都是她弄的,但是她和女朋友吵架了。
至于后来金金和她说的那些家里事儿,吴岩溪也没放在心上,无非就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格外好骗。
金金一开始要给她转五千块钱,因为金金觉得吴岩溪帮了大忙。
就把闸门往上一推,赚五千块钱,这种缺德事吴岩溪做不出来。
金金后来就说每次维修定价一千,吴岩溪对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没什么耐心,但也凶不起来,何况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
再后来,金金那有钱的父母来过几次,还要和吴岩溪吃饭,吴岩溪给叔叔阿姨带了点水果上门,吃了个便饭,那金金的母亲说辛苦你这些天照顾金金了,那金金的父亲一直板着脸,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事后吴岩溪想,自己这是拎着水果上“老丈人"家去了?不会两个老人以为金金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和她谈恋爱呢吧?
吴岩溪平时不爱打扮自己,留了一个短头发,平时穿着也比较随意休闲,毕竟店里那么多货,也都是些配件器材,哪能像普通女人那样水灵。
吴岩溪抽完一根烟了。
这些少男少女过得可真是纸醉金迷啊……吴岩溪感叹一声,正打算骑着小电驴回家去,后面有人叫住她。
“那个——”
周砚没想好怎么叫她,姐?大姐?
吴岩溪回头,直勾勾地看这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伙子。
周砚涨红着脸,不知道从何开口。
吴岩溪等了几秒钟,周砚也还是说不出口。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吴岩溪戴上头盔,坐直身体,直接开着电瓶车走了,没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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