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店根本没法睡觉，但硬是让周砚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吴岩溪把车库里的旧沙发搬出来了，虽然也是吴砚搬的，不过这不是给他睡么，擦干净，铺上吴岩溪睡了十几年的旧床单，盖着旧被子，第一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
周砚做事倒也麻利，脑袋聪明就是不一样，吴岩溪倒也不吝赞美，只是每次夸周砚聪明，他都低下头，不大开心似的。
吴岩溪当然没心情哄小屁孩儿，最近秋天天黑的早，生意也少一些，她往外面做维修工的单子都比店里多，也就是周砚给她看店，她去外面做业务。
吴岩溪收留他当学徒这些日子，周砚总是闷不吭声，说起今后打算怎么办，周砚只说，想考大学，吴岩溪当时嘲笑他，说那你得在我这儿好好干，不然读大学的钱都没有，周砚也没脾气，踏踏实实干活儿。吴岩溪觉得这孩子记账快，做事麻利，就是有时候话太少，除了看店，也没见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交流。周砚用的是吴岩溪的旧手机，手机里连个抖音、王者荣耀都没有，除了微信，就是一些学习软件，微信好友只有她和几个老客户，没有朋友。
周砚有将近一整年的时间备考，吴岩溪还问他，说你想考什么大学，周砚没说。吴岩溪说就考a大吧，留在a市，好找工作，五百分能读个会计啥的。
周砚没说话。a市秋天的雨就顺着屋檐落在地上，水泥地砖就像是冰块，雨滴一点一点地凿着冰块。
周砚看着门口发呆，吴岩溪一边和他闲聊，一边涂指甲油，但她没耐心，总是涂坏，周砚也不怎么搭理她，吴岩溪觉得没意思，抽了几张纸把没干的指甲油全擦掉，动静大得周砚回过神来，轻声说：我去刷试卷了。
吴岩溪就想着给他找个复读学校。说，诶，你得跟着同学一起学吧？
周砚手里拉凳子停了停，转过头问她，我是你的儿子吗？
这话他说得不咸不淡，吴岩溪听着怎么还有怪她的意思呢，拍桌子就急了，说你怎么说话呢，还没说完，周砚颤动着下巴，明显是在强忍。柔软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一直沿着脸庞落在衣服胸口，吴岩溪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特别清楚。周砚转过身去，不想让吴岩溪看见，低头写字。
吴岩溪追过去，从后面揪着他衣领子，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周砚把头转过去，就是不看吴岩溪。
吴岩溪脾气也上来了，她今天还非得教训教训这小子。
“你在这儿跟我耍什么脾气呢？我好好问你复读的事儿，你跟我呛什么？”
周砚穿的衣服都是吴岩溪的。当时分开，前夫所有的衣服都被她丢了，偶尔会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前夫穿过的，她都会恶心得想吐。吴岩溪胸大，个子不算小，加上干活方便的考量，买衣服喜欢买大码，正好周砚个子也不算高，一米七过点儿，瘦了吧唧的，这些衣服给周砚穿，倒是也合适。这会儿吴岩溪揪着他衣领子，显得他更瘦弱。
“怎么吃了几天肉还这么瘦。”吴岩溪开了会儿小差，对着周砚露出的锁骨呢喃。
周砚轻声说：“对不起。”
吴岩溪松开他。
没想到周砚这么快就服软了，吴岩溪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狠话，这下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
吴岩溪清了清嗓子，问：“咳，那什么，你不想复读吗？”
周砚说：“不是。”
吴岩溪说：“那为啥不去复读学校。”
周砚不说话了。
吴岩溪问：“你是怕我花钱吗？”
周砚不说话。吴岩溪渐渐摸出了他的说话习惯，他不说话，就代表被她说中了。
“你在这儿给我打工不也是给我赚钱么。你就当认了个后妈呗，我都没嫌你年纪大。”
周砚把练习卷合起来，不打算和吴岩溪继续聊了。吴岩溪也懒得哄他。
“别忘了把地扫了！”她说。
“知道了！”这会儿周砚倒是回答得爽快。
隔天，吴岩溪还是咨询了一下那复读学校老师，复读学校老师问孩子上次高考考了多少分，吴岩溪不确定，说好像六百一十多吧，也可能是五百一十多。那复读学校老师发了一个呲牙笑的表情，说您还是再确认下吧，或者直接带孩子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吴岩溪说，嗯，孩子有点抵触。老师说，总要过去这一关的。
第二天晚上，吴岩溪斟酌着开口，说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既然选择继续高考那肯定得找个最好的方法，钱的事不用操心，决定带你就要对你负责。
周砚淡淡笑了一声，说还要对我负什么责？你愿意收留我，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叫吴岩溪都有点后脖子发毛，这小子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似的，谁知道心里憋着什么酸水。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就是别扭。吴岩溪偶尔还真有点后悔收留他，不过她不是那种会弃养宠物的人。可不就是弃养吗？她家里有一只流浪猫了，再捡一个养在店里也差不多……吧？
吴岩溪问：“都决定考大学了，我肯定还是得尽力帮帮你，你到时候赚到钱了，记得给我介绍点大客户。”
周砚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好啊。”
吴岩溪说：“我倒是一直没问你，原本读的什么专业，要不你继续考那个专业得了，好歹学过两天。”
周砚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吴岩溪：“为啥？”
周砚的眼里开始聚集起一团阴暗的物质，他尽量冷静地说：“那是我爸想让我读的，不是我想读的。”
吴岩溪问：“啥专业啊？”
周砚报了一串英文，应该是专业本来的名字，不过对于吴岩溪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哦……”吴岩溪假装听懂了，“行了，不管你想读什么专业，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面对吴岩溪忽然而然的热情，周砚反倒是十分冷淡：“你为什么要支持我？”
吴岩溪随意地说：“不为什么啊，就是想啊。”
她这副坦荡的样子真是叫周砚胸口闷闷的。
“读复读学校要花很多钱。”周砚说。
吴岩溪说：“我知道。我先问问。”
周砚说：“而且很可能我考不好。”
吴岩溪：“想那么多干嘛？”
周砚：“你不心疼钱吗？”
吴岩溪：“挣钱不就是为了花？你管我那么多呢？早说了，你就把我当后妈。”
周砚发现跟这个死脑筋说不通。他胸口憋着一口气，想发出来，可又觉得不应该对吴岩溪发火。
吴岩溪还火上加油，满脸写着天真地，问：“多一个妈不好吗？”
说完，她自己还自嘲了一下：“我可太想多一个妈了。”
周砚慢慢笑了出来，他即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从头说起，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周砚笑着对吴岩溪说：“也好，我妈很久之前就没了。”
吴岩溪哦了一声，说不好意思啊。不知者不怪，何况周砚从来也不避讳这个。
“以后你就当我儿子，我就当你妈，我培养你读大学，你给我养老。就这么说定了吧。”吴岩溪倒是想得开。
周砚问：“那你不结婚生孩子了吗？”
吴岩溪说：“到时候再说。”
周砚脸色微变，轻声说：“好。所以你也只是骗骗我的。”
说完，他那双眼睛又开始流眼泪。
吴岩溪见不得漂亮小孩儿哭，问他说怎么又哭了呢，周砚咬着牙走了，说去扫地了。
吴岩溪觉得好笑，这些屁大的小伙子小姑娘还真有意思。一个金金闹得要死要活的，这个周砚也牛脾气。
复读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吴岩溪没那么贱，上赶着给人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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