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58
觞凉仍未理解这一切。
但这下应该是又有活路了。
但押送者不会坐视她们逃脱。
所有素魄落回地面,缓慢后退。
黑亮的斗篷像烟雾一样散开了。
觞凉看得很清楚,并没有一个人形坐在素魄背上。
只有一个悬空的三棱锥,高高地闪着光。
她记起了所有关于战争的梦境。
也记起了这一类不可能属于生物范畴的恐怖。
她吓坏了,却没被吓醒。
因为此刻无比真实。
那个三棱锥和那堆斗篷缓缓地向她移行。
她更奋力地挥动由光构建的镰刀,试图阻止它近前。
到底该怎么用?挥,劈,还是刺穿?
也许该破坏三棱锥。
它透明发光,算是能量核心?
破坏它,就能弄死这个“人”。
可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能用“死”来形容吗?
设想中的这些动作,她一个也办不到。
钩镰枪由光构成,她却没力气再举起它。
这时她想起,这支兵器是能带风的。
于是,她将所有的力气用于将它竖着压进地面。
依托于地面,深蓝色的能量站稳了脚跟。
星系与尘埃云流的幻象在风里扑朔几下,异常清晰地成形。
就像有一片横跨千万光年的宇宙空间在此处微缩建构。
风声呼啸。
众星齐祷一样的风声。
没有任何对峙或破坏的过程。
三棱锥连带它的斗篷,都从这个空间消失了。
觞凉难以置信。
素魄们也一样。
它们愣住了,随后四处转头寻找。
它们渐渐明白饲养者已经不在了,却不能接受。
在它们交头接耳时,风、风声和星辰幻象都溶解了。
觞凉再也支撑不了任何把戏,不论是真招式还是假把戏。
随着素魄们接受现实,震惊和愤怒蔓延开。
它们首先低声怒嘶,随即越吼越大声,最后变成群情激奋的讨伐。
觞凉依然没搞懂自己对那个三棱锥和那张斗篷做了什么。
弄没了。
或者说,杀掉了?
她真有这本事?
九只素魄悲愤锐鸣,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做错事的。
讨伐与责骂不是最可怕的。
它们要为押送者复仇。
它们朝她扑来。
拿刀片甩她已不足以表达愤怒,它们直直地朝她坠下。
爪子和尖喙,都准备好撕烂一些皮肤、肉块和血管。
觞凉又跟它们过了几招。
她早没劲了。最后这几下不过是强弩之末。
最终她放弃了,用抖得脱力的胳膊把墨鸣捞起来,甩到自己身前,而后弯下腰,用后背挡住她。
一个孩子的身躯,是不足以在这么多怪物面前保住另一个孩子的。
这样做只是让她自己不过度愧疚和伤心。
或许,还能表达一下意愿。
她们还是没死成。
苍穹中微光降落,大地上百草倒伏。
一个穿着发光的金色上衣的人站在她俩面前,单手轻巧地撑着一把镰刀。
这一把不是由光构成的。
它的每一部分都是蓝色的金属。
这个人引的风远比觞凉引的成熟稳定。
虽没有那么强的破坏力与攻击性,却远较那一类暴风更为可控。
觞凉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人一个挥劈就将九只素魄扫远。
很显然他——或许也有可能是“她”,但这不重要——有能力像撕碎纸片一样了结它们,但没有这样做。
他不进攻,只是警戒和防御。
当它们重张旗鼓要再度袭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是秉持了空气与星辰力量的巡牧人。我本应是你的指导者。”
觞凉认得这个中性的、分不清楚是男是女的声音。
不过,她还是没懂他在说什么。
这个人转过身,将镰刀支在身侧。
素魄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却无法接近。
现在他没被光和雾遮挡,夜空蓝的长发飘在空中,头戴有树叶、星芒和石头的环冠,高颧骨,锐利的眼睛是灰色的。
“拿起武器,站起来!”这个人说,“武器既然已来到你身边,战斗就是你的义务了!”
出于习惯,觞凉否定这种提议。
她看看搁在一边的由光构成的镰刀,又看看墨鸣,摇头。
“你不是想保护朋友吗?”巡牧人望着她,急切地说,“守着倒下的朋友并没有意义。战斗才是最好的保护!”
他嗓门太大,觞凉吓了一跳。
觞凉僵硬地收紧胳膊,把墨鸣往后拖。
但紧接着,觞凉明白了巡牧人的话。
战斗才是最好的保护。
“怎样战斗?”
觞凉问。
“这就对了!”巡牧人欣然,“拾起你的钩镰枪!我教你用它!”
什么是钩镰枪?
那不是镰刀吗?
不管怎么说,觞凉照办了。
但是,由光构成的武器在她手里碎成一摊光尘。
光尘随风飘散,了无痕迹。
巡牧人和孩子一起,愣怔地看着它消散。
“还是这样……”
巡牧人失落地低语,
“没有武器能让你继承了……”
他只郁闷了一下就恢复冷静,而后继续对付素魄。
他没有伤害它们。
轻飘飘地一挥镰刀,就像挥动仪仗的彩带。
一只蓝色幻光鸟就在风流中展开翅翼。
它到暴怒的疲惫的素魄中间悠游地荡了一圈,而后向天空一窜。
它们就跟着它,飞走了。
东天一声叫喊,他俩循声望去。
很多人在荒原奔跑。好像还有几个在飞。
他们的长相也奇异又鲜艳,却穿着类似制服的衣服。
“丞旷!”他们七嘴八舌地喊,一个比一个中气十足。
巡牧人即刻从觞凉面前退到半空,“快来,救人!”
他一离开,觞凉就觉得身边的空气被抽走了。
似乎巡牧人刚才不但用语言激励她,还以场域维持她的力气。
她摔下去。
锯齿声、风声和越来越响的低语声在整个脑壳里回荡。
还不是该昏倒的时候……
她用全身力气挣扎,却只能让手指尖动一下。
荒原逐渐被天光照亮。
这种半梦半醒的视觉最容易让人失去意志。
“墨鸣?是墨鸣?”有个姑娘大喊,“墨笛的妹妹!”
巡牧人站在她们面前,“你认识?”
“认识!”这女孩嗓门比素魄还大,“医生!医生!请来这边!”
有人到觞凉面前,急拍几下她的肩。
“你还好吗,还好吗?”像是某种流程一样的呼唤,“千万、千万不要睡。听得到我吗?”
虽是规范化的呼唤,且遥远模糊,却带着一种人情味。
觞凉朝他睁一下眼,想点头但没力气。
他不叫唤了,背着天空中的光俯身,听鼻息。
觞凉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却辨出这头发和墨鸣类似。
松树青苔的墨绿色。
这人仔细地看觞凉的眼睛,觞凉却看不清他的脸。
他朝天空喊,“医生!伤得重!快来!”
巡牧人丞旷却将他和医生都挡到一边,
“这一位先放我这。你们带另一位找清山会合。别处还有没跟上救援队的人,你们也要去帮忙。雨屿会给你们带路。”
“好的,丞旷!”孩子和医生都干脆利落地回答。
墨鸣被抬到担架上。
孩子却没离开,“那这一位呢?这一位也得救啊!”
“我把她交给祭坛。你们快走!”
丞旷催促。
“都这样了,你交给他们的还能是活的吗?不行,丞旷——”
“快走,悯濛!”
丞旷几乎是在逼视绿头发的孩子了,
“你们如果救不下从驿道到皎华平原东边的那五十五个人,就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救援队!”
(2)2465
隔着好远,觞凉看着墨鸣。
隔得太远了……
但她确定,墨鸣绝对是睁了一下眼。
绝对是。
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丞旷望着明亮的穹宇。
雨屿穿朴素的棉麻质地衬衫和长裤。
今天他把手洗干净了。手上没有泥土。
“这是?”
雨屿看看躺在地上的孩子。
丞旷没有回答。
雨屿便俯身查看。
“我不敢相信。”
雨屿起身,来到丞旷身边,
“难道你真的找到了一个继承人?”
丞旷仍默不作声。
“你一直用空气能术维系着她的生命。”
雨屿说,
“这么重的伤势,想要维持生命,应该用生命力场或者疗愈能术,而不是空气能术。但如果你用空气能术就能保住她的命,只能说明一件事。你们力量共振。她已经是可以继承你的力量的新巡牧人了。”
丞旷点头,但依然没说话。
雨屿迟疑着。
“现在……该恭喜你了,是吗?”
“没有用的,吾友。”
丞旷垂着头。
“你是对的。朝夕森林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武器可以让他们继承了。”
雨屿先诧异,后了然。
“所以,只是达成了继承的条件,但拿不到朝夕森林给予的力量?”
丞旷走向雨屿。
“没错。但也只能这样了。下一场针对九苍星非人类寄居者的捕杀随时会发生。救援队已经继续行动。你我也该动身了。”
雨屿又在孩子身边蹲下。
“那你的继承人怎么办?”
“已经没事了。”
丞旷舒了口气,很难说是怅然还是欣慰。
“祭坛的孩子睡醒了。我听见,他们就要来了。”
野草丛生的荒原边缘,盛开着月光般的白色花朵。
初升的阳光下,花野像光的海洋。
一群服装鲜亮的孩子拎着铲子、钉耙和水桶,走在白花与光的海洋里。
阳光跳跃在他们鲜明的面孔和鲜艳的头发上。
丞旷离开的时候,觞凉很希望叫住他。
但她没法吱声。
没有力气。
而且,身上实在是太疼了。
刚才有被素魄伤到哪里吗?
有的。
全身都被伤到了。
只不过,刚才感觉不到痛。
现在全都找上门来了。
觞凉痛苦地抓着地面。
连呼吸都不敢。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整条命都要飞了。
不过……她其实也听见了丞旷说的那些孩子。
——“祭坛的孩子”?
纷纷扬扬的脚步声正像成群的飞鸟一样越过广阔的原野。
其中一个从那堆纷纷扬扬中脱出来,清脆急促地向前,来到她的面前。
觞凉下意识想躲。
就像在九苍躲开人群一样。
但她躲无可躲。
“你还好吗?不要睡,不要睡!”
和刚才那救援队男孩如出一辙的唤醒语句。
不过,是惊慌失措、清甜婉转的嗓音。
觞凉努力抬眼看。
她以为会见到一个美艳惊人的小女孩。
但并不是。
或许,也没有太大差别。
这是个一头冰银色短发的少年。
有着一双好像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一点苦难的碧绿眼睛。
“这怎么办啊?”
这孩子左顾右盼求助现在才跟上来的同伴,
“伯尔林茜,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风灯,你知道吗?”
“应该是神念收押九苍的非法居留者,从那边跑出来的吧?”
有人回应。
“栖弦,他们肯定会说咱们多管闲事的!我们还是赶快去兔苏地开工吧。”
这个声音很急切。
“估计是没救了,你看,这么多血。”
这个则更沉稳些。
所有人都停在觞凉面前。
“这才不是多管闲事!我们是九光祭坛的人,怎么能让人死在祭坛的地界上呢!”
那绿眼睛、嗓音甜美的孩子把觞凉搬了起来。
极度冰冷的手臂。
惊人的力道。
诡异到连濒死之人都感到抗拒。
对觞凉来说,这种感觉和被一辆车载走差不多。
“栖弦,你要去哪,回祭坛吗?”
不知是伯尔林茜还是风灯呼唤并提问。
“对啊!只要回祭坛就有救。你们不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清亮甜美的嗓音叽叽喳喳地回答。
脚步声纷纷扬扬。
所有孩子都跟过来了。
“你们不许跟来!我一个人能行!”
这孩子搬着觞凉渐行渐远,
“今天还有任务呢!你们快去兔苏地开工吧!”
觞凉眼睁睁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地面。
手臂垂在脸边,上面全是血。血还在顺着指尖滴在花野上。
现在,她其实已经很想睡了,但那孩子一直在跟她说话。
音调很高。乍听悦耳,听多了就会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祭坛是白色的。
矗立在大片的蓝和绿中间。
是植物吗?
先走白沙地,再走台阶,最后踩着落叶抵达光线昏暗的某处。
“救命!”
栖弦边跑边喊。
有人迎上前来。
这次的脚步声不是纷纷扬扬的。
沉重,有节奏,仿佛受过训练。
觞凉被另一双手接过去。
不那么冰冷。但也不那么平稳。
“做得很好,栖弦。”
是成年人的声音。
“交给我们吧。你从哪里发现的这个伤员?”
栖弦跟着担架跑。
“皎华平原!我看见她的时候,巡牧人丞旷站在她旁边!”
“这样吗?”
周围的光线瞬间明亮起来,
“你先出去吧,栖弦。我们需要给她处理伤口。”
人们将一个圆形的罩子盖在觞凉脸上。
立刻地,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觞凉梦见了很多事情。
她曾在别的梦里见过的撑着金黄色防护罩的身影,以及像挥动仪仗彩带一样驱逐素魄的丞旷的身影。
驿道荒原上的夜色。
人群和担架下的白花。
还有墨鸣。
墨鸣跟着风筝跑,跑着跑着就到了月亮上。
她从半空往下看,看见觞凉就一边大笑一边叫嚷。
她丢下一个苹果。觞凉装看不见。苹果就追着觞凉跑,最后张开嘴,要把她吞了。
好一个简笔画的微笑。
觞凉惊恐地望着亮金色的光。
墨鸣呢?
这里没有墨鸣。
觞凉和一棵水生植物躺在一起。
不对,根本就是躺在一个水球里。
水是透明的,发出金叶色的光。
那株植物的叶子细碎,在水中簌簌作响。
什么情况?
觞凉震惊又绝望地挣扎。
或许她的挣扎惊醒了那棵树。
树很不爽。
一大把枝子连带着万千光点闪耀的细碎金叶。
迎面揍向她的脸。
树枝和树叶很软。
但她还是吓得昏睡过去。
这一觉不好说睡得沉不沉。
似乎刚睡沉,就听到三两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对,我们给她处理了伤口,医神树也治疗了她。她已经脱离危险啦,谢谢你,栖弦。把病人带回来,还这么挂心。”
“辛苦了,孩子。到晚饭时间了,你快去吃点东西吧。”
“医生,我不走。今天的工作我也做完了,我就在这里看着她!”
墨鸣,啊,不对,那绿眼睛的孩子回答。
觞凉很庆幸有人这样说。
神志稍微了清晰一些,但还是睁不太开眼。
只能隐隐约约地望见天花板上的金光,还有身边的银色脑袋。
她困惑又不甘心地躺着。
想要看很多东西问很多问题,但就是动弹不得。
她的新陪护者叮叮当当地动杯盘、嚼东西,心满意足地打嗝,往床边一栽,很快就睡着了。
真是聒噪的鼾声。
跟那甜美的童声一点都不搭调。
因为这鼾声,觞凉再也没睡着。
而且,随着夜深,她整个人竟然也越来越清醒。
她睁大眼睛四处看。
窗帘拉着,缝隙里透出的天空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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