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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这感觉也太疯狂了。
用一种有生以来从未接触的语言,说出这句话:“我是九苍人”。
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栖弦双眼一亮,随之又黯淡下去。
“对,九苍人。”
觞凉喝了一口粥,观察着他的神情。
“怎、怎么了?”觞凉又逼了自己一把,“你们吵、吵架了?他、他他不愿跟你、跟你玩?”
“他被神念抓走啦。”栖弦温柔又忧伤地说,“神念来袭击祭坛的那天,他站出来保护了我们大家。之后,因为战斗太累,就倒下了。神念和我们暂时达成一致,但是带走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据祭坛的人观察,他们应该是去夕轮了。”
觞凉不得不注意到,除了“我朋友”,栖弦还反复提及这个词:“神念”。
神念袭击祭坛,带走了他的朋友。
就像先前,神念将一群人羁押在驿道上,还追击她和墨鸣。
神念应该就是指那些穿着斗篷的三棱锥人。
同时,或许也是在她的梦境里袭击古文明致其灭亡的人。
他们以靛青色的花朵为标志。
在远古,那花朵在旗帜上。现在,那花朵在他们的衣服上。
对于墨鸣和栖弦来说,神念是敌人,是会迫害他们的人。
所以,墨鸣谈之色变,栖弦也说,神念袭击祭坛,带走了他的朋友——
“我、我朋友也害怕神念。”觞凉鼓起勇气说,“她带、带我逃跑。被神念发、发现。被打伤了。又、又被救援队接走了。”
“我知道这回事。”栖弦胸有成竹地说。
觞凉困惑。
“神念追捕在九苍非法居住的人。你的朋友或许也是其中一员,像我一样,从家乡逃亡到这里居住。不过,救援队救下了这群人,应该也带着他们去夕轮了。祭坛的其他人告诉我的。”
栖弦解释。
很好,又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词语:“夕轮”。
“夕轮……远吗?”
觞凉虚弱地问。
“改天再聊这件事吧。”
栖弦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觞凉不明就里。
栖弦低着头,沉默地待了一会儿,忽然又振奋起来。
“真好,你知道神念是什么。你以后在任何地方见到他们都要使劲逃跑。我朋友被他们抓走了。没人能替代他,所有人都跟他不一样。我哭过很多次。他总是鼻子不通气,一感冒就冒鼻涕泡。”
觞凉心生同情,但有点想笑。
她只好大口喝粥。
很快就喝完了。
栖弦自然而然地接过碗,对着碗底一指。
水流从指尖冒出来,包裹所有残渣,又在一个瞬间全部消失。
粗陶片的碗光洁如新。
觞凉惊愕地看着,回想起墨鸣。
回想起阳光下的金色水花,被抛到半空的苹果,以及会吃人的苹果。
栖弦大笑。
“我朋友初来乍到的时候,见到这些把戏,跟你一样震惊!”
觞凉继续回忆着墨鸣。
就也笑了。
“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些。你也会的。”栖弦憧憬,“不过,在学这些之前,最好先学会认字。我明天会把范本带给你的。”
今晚他不在休养室留宿了。
“你现在情况比昨天好多啦,所以我要回房间睡觉。”
栖弦说。
“一定要记得,不要随便乱跑。我明早再来看你!”
觞凉说不清楚是否希望栖弦再陪她一晚上。
独自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遵照着她完全没接触过的历史和习俗运作,以及——她从未搞明白过的一些能术法则。
她当然是害怕的。
不过,确实,跟一个人高强度对谈过一段时间以后,独处似乎确实是她需要的。
“谢、谢谢你陪我。”
她就这样对栖弦说,
“你快回自己、自己的屋里和床上、好好睡、睡一觉。”
栖弦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别客气。很开心认识你,我还想再多给你讲讲我朋友的事,还有,教你认字!”
于是,觞凉索要了那个写着栖弦名字的空布袋。
“我、我先认认你的名、名字。”
栖弦“嗷”地喊了一声,好像这才想到某件很严重的事情。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觞凉张开嘴巴,又闭上。
并不是说,她无法用通用语讲出自己的名字。
而是,她发现,自己的九苍姓氏,在通用语当中,念法很奇怪。
很……
很中二。
太中二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我学会写通用语之后,再告诉你。”
她说。
“好。”
栖弦似乎一点都没有怀疑。
栖弦从从容容地拿好了帽子,粗陶碗和勺子。
这次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晚安,”他说,“愿沉寂牧人和医神树给你带个好梦。”
沉寂牧人。
医神树。
带个好梦。
觞凉猜测,那个迎面揍了自己一拳的水生植物就是医神树。
那沉寂牧人是什么?
医生的代称吗?
直到深夜,医生们也没来。
觞凉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祭坛的人讲不讲“现在是几点”这种话。
不过,确实是困了。
那就睡觉吧。
明天还要继续卧床休息。
这种日子要持续三天。
生平第一次,她有种“卧床休息三天好无聊啊”的感觉。
以前,这种医嘱只会让她快乐:
卧床休息三天!
整整三天!
不必出去见人,也不用去学校!
现在,她真的很想到处看看。
这里有金色的石头灯,鲜花走廊,会治疗人的树,还有美丽的祷歌……
第二天早晨,栖弦可能没来,也可能来了,但觞凉不知道。
因为睡醒就已经是上午了。
穿深蓝长袍的医生又来把她叫醒,让她吃放在床头柜的一碗粥、一份鸟蛋碎屑和一杯药水。
她仔细听那人说话。
很顺畅地听懂了。
就像听母语。
这真的是另一种语言吗?
医生离开后,另一个穿一模一样长袍的人在露天环廊巡视。
觞凉想再去看祷歌台上的雕像,但那人走来走去,她就不敢去。
幸好昨晚要来了栖弦的布袋。
她就用手指尖沿着笔画一遍遍地比划,之后又在被单上默写,直到闭着眼都可以用通用语写“最美·萧韶栖弦”。
“萧韶”是栖弦的姓氏吗?
听着也挺中二的……
还有,这些字体究竟是真实存在的文字系统吗,还是栖弦自己的幻想和发明创造?
它们好像还挺好看的。
带钩的笔画和似乎是模仿星球的圆点、月牙与圆环的符号。
还有些有缺口的三角形四边形。以及煞有介事的简笔五芒星。
中午,栖弦回来了。
带着又一份热粥和鸟蛋碎屑。
还有五个写名的布袋。
“我帮你借来了别人的布袋!”栖弦说,“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多看看!”
这正是觞凉想要的。
布袋上的那些名字,好像确实和“最美·萧韶栖弦”属于同一个文字系统。
它们的笔画是一样的。
字体、风格不太一样。
“有、有没有清水?”
觞凉问栖弦。
“当然啦。”
栖弦用那种神奇的小把戏将水杯注满。
觞凉用手指尖蘸水,在被单上写字:
最美·萧韶栖弦。
栖弦默不作声地端详。
觞凉既满意又惶恐。
她写得和栖弦布袋上的一模一样。
但栖弦为什么看上去很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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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厉害,简直是一模一样。”
栖弦笑得有点勉强,
“你、你再加油学会这几个人的名字和字迹……不,不要学他们的了。今晚我给你带一份真正好看的。你学那个。”
觞凉隐约地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这不好看吗?”
她指着被单上的文字问。
“好,好看。好看的。”
栖弦好像不敢看觞凉的眼睛,
“我得先去午休啦!下午还要去工作。你知道吗?为了方便看护你,他们帮我换了工作!最近我不必去兔苏田干活啦,而是留在祭坛管工具维护。他们出去劳动,用的花锄铲子水桶一类的,都是我们在维护!”
觞凉仍有些困惑。
但她也不是什么很精明的人。
对字体的怀疑瞬间被对外界的好奇替代了。
“我想去看!”
栖弦拿走小碗和水杯,“等你能下地再说吧!”
他退出了这间屋子。
觞凉端详正迅速淡逝的字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下午,她对着新来的五个布袋,摹仿这些人的笔记。
很遗憾,她已将“栖弦体”模仿到烂熟于心的地步。
也许这五个人当中有人写字比栖弦好看。但她怎么学都学不了那么像了。
晚上,栖弦带来一沓缺页缺角还泛渣的纸。
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这种符号。
看来这种文字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即便一个字都看不懂,觞凉也看得出来,这逹纸上的字体比栖弦的字工整大气多了。
“我朋友的日记,”
栖弦说,
“我带着你读一读,你自己也多练习一下。很快就能读懂了。”
觞凉没写过日记。
但她认识的写日记的人都不想别人读自己的日记。
“他,他不介意?”
“不会,”栖弦抚摸着纸边,“他只是记下了祭坛每天发生的事。他在的时候,如果有谁想看,他都会拿给人家看。”
今晚,栖弦去睡觉时,觞凉已经知道那五个布袋上的通用语人名对应着哪些发音了。
和那风格各异、个性鲜明的五个布袋相比,栖弦的那位朋友的字体真是一点都没有个性。
没有连笔,没有变形。
每个字都圆润,妥帖,一丝不苟。
当然也不怎么潇洒。
或许,没有个性也是一种个性。
静养室的昼夜可真是度日如年。
尤其是,窗户外总是传来哨声和歌声,穿着各色服装、长相各异的人总是从帘幕下或缄默或欢快或忧虑或坚决地走来走去。
觞凉比对着日记里的通用语文字,写下自己的全名。
于是,栖弦不假思索地念出来了她的姓。
和九苍语言里的念法不一样。它古色古香的。
“哇,竹秋。竹秋觞凉。”
是的,古色古香的。
但她还是不怎么习惯用这种方式念自己的名字。
觞凉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凭栖弦的辅助,在日记里读懂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大体而言,浮景有十四大族、十五疆域和一颗光源星。九苍、长庚、夕轮、荧惑和重华,分别是十五疆域之一。荧惑和重华之间有一片海,海上的群岛被叫做‘惑隐诸岛’,惑隐诸岛也是十五疆域之一。”
看似复杂。但全是她听过的名词。
她终于可以下地了。
这是来到祭坛后第四天的早上。
“回家以前,你先住在九光祭坛,也给我们帮些忙。”
穿深蓝长袍的人说,
“你可以先从清洁帮工做起。去厨房帮忙也可以。或者,去浮空治疗室,帮助照顾医神树。”
所有在祭坛工作的成年人都穿深蓝长袍。
并非只有医生这样穿。
不过,如果他们不当班,就会穿着自己的衣服走来走去。
觞凉有些期待这个人所说的工作。
因为这地方给她的印象很不错。
她点点头,不敢说话,但灿烂地微笑。
“我想一想……萧韶是你的向导。”
这个和蔼的女子说,
“他把你带回祭坛。他落单了,所以我们让他跟你作伴。他住冬领主区,现在应该在工作,你可以去找他,或者先去你的居住区看看。唱晚祷时去祷歌台,也能见到他。”
说完后,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不再说话。
觞凉抓了抓后脑勺。
于是,这个人又问,“想好了吗?现在打算怎样?”
“去居住区。”觞凉说,又立刻补充,“谢谢您。”
“那就住银柳区吧。”
巡视者笑道,
“那边很空,很安静,适合你。就是离你的向导有点远,你介意吗?他住的地方的人都太疯狂了。”
“不介意。”觞凉万分感激地回答。
“噢,那就好,”
面前的人似懂非懂,
“等等,你想去的到底是冬领主区还银柳区嘛?”
“银柳区。”
觞凉腼腆地眨一下眼。
“九光祭坛”是这个地方的名字。这里有很多层楼梯和环廊。
每层屋顶都很高。立柱则像参天古木。
这里开阔安静。觞凉感觉很好。
她一圈圈地沿环廊走,吹着清风,眺望飞云和花野,目送太阳落下。
最顶层是医生们的地盘。也是医神树栖息之地。
那天栖弦搬着她一路狂奔,就是来到这个地方。
是祭坛的最顶层。然而,种着一圈树。
蓝色的树叶,银色的枝干。
它们不是医神树。是“沉寂牧人”。
医神树在树林深处,水生的飘浮植物。每棵树都扎根在一团浮在半空的水里。
觞凉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
是那个名叫“鹤轸”的人在日记里说的。
哨笛鸣响。
是黄昏哨。
该去唱晚祷了。
但觞凉不想去唱晚祷。
唱晚祷意味着又要挤进人堆。
这里很好,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
那,属于哪里?
九苍吗?
或许也不属于。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去那个被叫做“夕轮”的地方。
因为墨鸣在那里。
远远地,觞凉看见栖弦和别的孩子一起往祷歌台走。
飞跑的孩子就像滚过夏空的闷雷。依稀和学校里觞凉天天见到的那一群有点像。
只有栖弦一个,走得不紧不慢。
腰板笔直,微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似乎很孤单。
可他根本没必要孤单。别的孩子都喜欢栖弦。他们跟他打招呼,拍他肩招呼他一起。他也开朗灿烂地大笑,同他们击掌。
但他始终一个人走。
觞凉怀疑他心情不好,就没上前招呼。
大人小孩一起唱晚祷。
觞凉躲在台阶上,廊柱后,蹲下来看栖弦。
人群散开。
觞凉悄悄地跟上。
终于没有人跟栖弦说话了。
觞凉谨慎地缩着肩低着头大步走过去。
“你在这!”
栖弦大声责备,
“你出了静养室,不去找我,自己回居住区了?你知不知道我下工就到处找你呀!”
觞凉不敢吭声,十分尴尬。
但心里漫开了一阵暖空气。
“你,”栖弦正气凛然地打量她,“连晚祷也没唱?”
觞凉点头,装傻充愣地笑一下。
“气死我算啦!”
栖弦毫无威慑力地威慑,
“算了,明天吧。这里的规矩我一条一条教你。”
觞凉再次高兴地点头。
“去吃晚饭吧!”栖弦语气轻快起来,“你现在不会突然晕过去,太棒了。你这一下午都干什么呢?逛祭坛?”
“逛遍了。”
觞凉说,
“那些字,是真的,路牌上有。你,你没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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