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丙五年,秋。
黄昏时分。
文粟搁下竹篮,站在喜山脚下的一处玉米地旁的地埂上,触碰着紫红相间的玉米须,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
原主郑翡的母亲是郑部落的首领郑舒,五年前与乔部落起了冲突,没有谈妥领地规划,触发战争,在大战中她父亲受重伤去世,郑翡的母亲也悲痛万分,又因难产,没几日也去了。
郑翡在父母双亡后,肩负起首领之责,又因部落内乱,在内乱割裂出新部落后,郑部落仅剩七百余人,一半是老弱妇孺,年轻力壮的都与齐骏离开。
为防止齐骏攻回,经过一致商量,带着族人迁徙,长达一年时间,终于寻得这一处安静祥和的地方安家,至今已有四年。
郑舒有五子两女,两个成年的儿子在战争中重伤,郑忠瘫在床,下身无法动弹,却没自暴自弃,研究竹编,在竹编工艺上有很大的成就。郑今是失去左手,其本就力气大,失去左手在日常生活中也无多大影响。
可在苦难中存活下来的人,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是轻声喟叹。
另外两子,郑窍掌管部落里的盐铁狩猎等重要事务,郑昭管田地开垦,种植作物相关事宜。
郑青管着部落里的养殖。郑朦年纪小,还未能担起重任,平日里,总在哥哥姐姐身后转悠,也能学到不少。
郑翡和郑青自小就是按照首领接班人去教的,姐妹二人聪颖伶俐,若郑翡有什么不测,郑青就顶上。
文粟想到这里,展露出来的笑容有些苦涩之意。
运用郑翡的学识和前世所学的相互触碰,能改善郑部落面临的许多未能解决的问题。
部落算是稳定下来,也有了很不错的起色。
可在正丙二年,郑翡在与族人在外狩猎时遭遇意外,仅剩一口气。文粟回忆着那段几乎快要模糊的时光,记得是在护送学生离开被敌军包围的学校途中,被埋伏的敌军开枪打中,再醒来就成了郑翡,成了这个长闽岛屿上的一个部落的第四十一代女首领。
长闽岛屿有几十个部落,能存活下来的不多,皆灭亡于抢夺物资与人口,内忧外患。像仅有百来人口的部落,生存更是渺茫。
用郑翡的身份,在这生活了两年半,也肩负首领的重任。
起初想着,只要能活过第一个两年,也就意味着,能活得更久。原先那些的会有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虚想,也不再想。
文粟长吐一口气,调整好心绪,提着竹篮往部落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跟着巡逻的黑狼群突然大声吼叫,文粟听下步子,望向声源处。
“首领,那有人。”在她身后跟着的护卫队,其中面相稍稚嫩的男子,快速两步上前,声音很沉。
文粟回头,顺着存弦指去的方向,三十几米之外的玉米地里,有着微弱火光,玉米杆与叶子有着大浮度的晃动。
亦有些窃窃私语,似是男声,听口音,并不是长闽岛屿原住民该有的口音,但能听懂其说的什么。
文粟手伸向竹筐里的砍刀,这是在这个时代学习炼铁后,打造出的第一把砍刀。
她朝有微弱火光的方向,慢慢摸索进去,天暗得很快,先前晚霞满山,现下黑暗无月色。
晚间凉气重,玉米地里的新长出来的青草上方挂着露水,脚踝处沾染露水,文粟不喜欢夜里的露水。
存弦紧跟着,他悄然吩咐身后跟着的人小心跟上。
待愈发近了,文粟呵斥:“什么人在哪?”
正欲多掰些嫩玉米充饥的十几人纷纷愣住,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也只敢点了一只火折子,没想到会有人来,手中的玉米纷纷掉落。
都乱了阵脚,想着天幕已暗,没人会在。这听到责问的怒声,都慌乱起来。
其中一人惊慌道歉:“我等饥肠辘辘,路过此地,才起了偷盗行为,对不住对不住。”
文粟拎着砍刀,示意跟过来的存弦等人,朝那些人包围过去。
这几亩玉米,是她辛苦从深山寻来的种子,历经一年种植,才得几斤种子。
这种下都舍不得掰一根嫩玉米尝鲜。且还是公地,属于整个部落的。
她走近,看清那少量火光中照着的陌生面孔,个个都面色惊恐,穿着经纬已散脏乱的衣裳,看着料子,似棉或似绸,又亦或是细麻。
在长闵,目前还没有那个部落有精细的绫罗绸缎出现。
仅是粗麻、兔毛羊毛纺织的布料、和鞣制的兽皮制作衣裤遮身。
文粟瞧着掉落的玉米,颗粒饱满,嫩的能掐出水来,在存弦带人围着那些人时,弯腰捡起几穗,冷笑,“挺会挑啊,到我地盘上偷东西。”
为首瘦弱的男子忙摆手,解释道,“姑娘,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们一行人在那雾林里面走了许久,饿得心慌,到此后看见苞米,才起的歹心。”
文粟上前一步,用力抢过那人手中拿着的火折子,凑近一看,发现此人面颊凹陷,颧骨突出,面色泛黄,唇皮裂开,泛着血丝,抬起的手指也瘦弱,皱皱巴巴的。而衣衫上,沾染着发黑的血斑和细小的沙粒。
“哪个部落的?首领是谁?”文粟盯着他问。
“啊?部、部落?”周海渠没反应过来,木讷地眨眼,待反应过来后,才道,“我们,不是、不是哪个部落的,是大唐的子民,误入此地很久了。”
听到部落二字,周海渠以为这是个什么茹毛饮血的地方,可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娇秀的女子,砸吧干涸的唇,眼底冒出一丝光泽,想来应该不是。
周海渠瞧着这女子的冷漠神情,又急急忙忙地自报家门,“我是和县举人,周海渠,在赴京赶考时迷了路。”
“首领,他在说谎,长闽岛没有举人,也没有赶考这些东西。”存弦站在周海渠身后,音量颇大。
“啊?”周海渠讶异惊慌,还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冷面女子直视过来,将他上下打量好几番。
“管你什么举人,什么赴京赶考的,偷东西还需要借口?”
文粟望向存弦吩咐,“存弦,把这些玉米带回去,分给开垦这些公地的族人。”
这是公地,部落里的很多心思都放在这里,去年起就有打算,专用公地来种植稀缺的作物,收获种子,再分发下去大量种植。
“是。”存弦忙招呼另外两个人,把这些不速之客掰下来的玉米,一一拾起装进背篓。
周海渠轻舔干裂的唇角,眨眼俯视着眼前的女子,干巴巴地笑着,试图还要说些什么,挽回这些玉米:“姑娘,我们……”
文粟朝再平使眼色:“去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周海渠饿得肚子雷声连连,回想她刚才说的话,觉得的确是有不妥,思考了之后,不等那男子去查看,就急忙说出关键词。
“姑娘,我们有三百来人,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千金公子呢,有两个最厉害,一是县尉霍勤,二是布商王简。”
文粟偏头,看再平一眼,神思一转,改变了想法:“让这两个人来见我。”
文粟转身时,眼神晦暗,原以为这个人口稀缺的长闽岛屿只有她这一个孤魂野鬼,没想到今日会碰见这来自其他地域的人,还是活生生的人。
文粟回到用竹子建造的屋舍,才在屋檐下的竹架旁站好,在木盆里舀水洗手,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微歪头去看,从这角度看去,能看到在灶前剔骨的郑青和郑朦,姐弟二人这又是在研究什么菜式吧,看郑朦龇牙咧嘴地从大骨头上取下肉来,保留着完整的骨头放进一旁的木盆里。
郑忠所住的东屋里,传来竹子破开发出的声响,文粟拂去手上的水渍,向东屋走去。
东屋的帘子半掩着,能看到他在窗前的轮椅上,弯腰专心地破竹,墙角下堆积着细、粗篾条,轮椅旁摆着还未编织完成的细篾背篓。
文粟伸手撩起帘子进去。
郑忠停下处理篾条的动作,抬头看向神情凝重的妹妹,唇角微弯,“阿翡,这是要和我说什么事?”
“嗯。”文粟两步跨上前,语气严肃,“出现不少游人。”
“游、人?”郑忠眉头拧起,握紧手中的篾刀,“多少?”
“三百左……”文粟还未说完,一阵声响就从柴房门外传来,知道是郑今从正在开荒的荒地回来,急忙出去,“我去叫二哥一起商量。”
郑今见到急匆匆走到身前的妹妹,看她神情沉重,笑着安慰,“知道你要说什么,进屋。”
不等文粟多说什么,郑今直接进到东屋,向郑忠说明了现有的情况,“大哥,来了三百左右的游人,听再平和郑敬的汇报,有一大半是妇人孩童,十来个孕妇,个个都瘦得不成样子,且穿着与我们实在是不同,看他们身上残留的草屑沙粒伤痕,应该是途径沙漠那边,有的受重伤,伤口灌脓。”
郑忠想要说些什么,目光还是慢慢地移到阿翡的身上:“阿翡。”
“若是这样的处境,我们也不好驱逐。”郑忠声线沉重,“是去是留,还得阿翡去看之后,再做决定,在这之前,一定要做好防范。”
郑今颔首,“阿翡,你先看虚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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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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