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池的水声依旧汩汩，仿佛刚才那场震动天界的誓言只是池面泛起的一圈涟漪。
青鸾小脸上满是郑重，指尖因立誓而残留着微弱的金光，她甚至觉得胸腔里那颗小小的心脏都在为这份沉重的承诺而剧烈跳动。
尊上眼中的奇异光彩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温柔。
她抬手，冰凉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青鸾额前柔软的碎发，动作带着无限的怜惜。
“好孩子。”
她的声音如同佛堂里亘古不变的梵音，低沉而温和，“有此誓言，我便再无忧虑。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凤凰今日之狂悖你也见了，她积威甚重，党羽遍布天界。你年纪尚小，心性纯善，若此时留在天界，恐遭其暗算迁怒。”
青鸾一听，小脸立刻绷紧了。
她想起了凤凰离开时那冰冷如刀的一瞥，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对尊上的忤逆。
“那……那尊上，我该怎么办？”她仰起头，轻声问道。
尊上则微微一笑，似是早有预料。
“西方佛国，乃我证道本源之地，清净无垢，远离纷争。我已为你安排好，即刻启程，去那里闭关潜修。一则，精进修为，早日真正掌握王莲之力；二则，避开天界这即将到来的风雨。待你学成归来，羽翼丰满，才是真正为天界效力之时。”
“西方……佛国？”青鸾眨了眨眼，眸中掠过一丝犹豫。
西方佛国在无色天的另一端，也是所有修佛之仙的圣地，传说只有功力大成的仙才有可能被送到那里。
然而对于神来说，“遣送佛国”而且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被流放。
但小青鸾知道，尊上是在为她好。
尊上并未给她太多时间与人告别，只是召来一位沉默寡言、周身笼罩在柔和金光中的接引菩萨。青鸾只来得及匆匆看了若竹、若兰等人一眼，在她们担忧的目光中，便被菩萨牵着手，踏入一道突然绽开的、通往无尽西方的金色光门之中。
光门闭合，佛堂内只剩下尊上一人。
她脸上的温柔慈悯如同潮水般褪去，凝视着净池中缓缓旋转的佛莲，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池水倒映着她的身影，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吞噬星辰的深渊。
*
西方佛国，时光荏苒。
佛国的日子，如同凝固的金色琥珀。没有日月轮转，只有永恒的梵唱与柔和的光芒。青鸾被安置在一座悬浮于金色云海之上的莲台之中，四周是巨大的、流淌着经文的金色光柱。她的任务很简单：修炼，感悟，与手中的王莲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在无色天里，日子的流逝是没有感觉的。
流云依旧是那些流云，夕阳依旧是走时的夕阳，她跪坐其间，在日复一日的念诵声中，从女孩逐渐成了少女。
练剑闲茶，论策看花。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会出神的望着东边那一抹极为渺远的琉璃穹顶，手中王莲静静绽放。
王莲与她心神相连，传递的不仅是信息，更是深沉的情绪——
天界怎么样了？
凤凰和尊上，还在吵架吗？
她偶尔会想起凤凰离开佛堂时那惊鸿一瞥的愤怒，心里会蓦然有些沉重。她也没有在这里找到先生，那位年长的高僧，音容也早已模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严厉”印象。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青鸾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在增长，对王莲的掌控越发精纯。小小的莲台在她手中，能化作山岳般巨大，也能缩为芥子般渺小，金光流转，带着无上的威严。
有时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通过王莲，她与尊上之间有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联系，这让她在孤寂的修炼中感到多少也有一丝希望。
变故，在她闭关的第三百年突然降临。
那日，她正在运行周身法术，直到第三周天，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与她本源相连的东西……骤然破碎。
“噗——！”
一口淡金色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身下的莲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被莲台吸收。剧烈的疼痛和一种灭顶的空虚感席卷而来。
紧接着，她掌中的王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这光芒并非温和的佛光，而是带着一种尖锐的、强制性的召唤之力！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来自须弥山、从未响起过的，最为沉闷宏伟的撞钟声——
“咚——！！”
她猝然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天界没有人不知道这声钟响象征着什么。
很快，一个震动六界的消息就被恐慌的人们口口传诵开来：
“天界剧变！
“神首凤凰……陨落了！！”
陨落……
青鸾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世界一下子天旋地转，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混乱舞动。
那个强大到连金身罗汉都敢顶撞、权倾天界的凤凰明王……陨落了？
她不是神首吗？
她不是九天最尊贵的神鸟吗？
怎么会……陨落？！
不等她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消息，手中王莲无风自起，骤然绽放出金光！
净坛使者的声音从中传来：“青鸾听令，凤凰已经陨落，其党羽失控，天界动荡，下界不稳。你的誓言时刻已至！速归！”
话音一落，召唤的力量骤然加强！青鸾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裹挟着她，身下的莲台连同她整个人，瞬间被吸入了王莲爆发出的金光漩涡之中。
天旋地转！
当青鸾踉跄着从金光中跌出，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时，她几乎认不出这是她离开时的天界。
天枢殿依旧巍峨，但笼罩其上的不再是祥和仙光，而是一种肃杀、压抑的沉闷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她血脉都感到悸动不安的焦糊气息。
往来仙官神色匆匆，脸上带着惊惶或凝重，看到她出现，尤其是看到她手中那朵散发着尊贵佛光的王莲时，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敬畏，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惧意。
“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若兰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扑到青鸾面前，她形容憔悴，眼睛红肿，“您……您终于回来了！”
“若兰，把前因后果跟我说一遍。”青鸾一把托住她，神情冷静。
若兰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恐惧和后怕：“凤凰殿下……她，她真的和尊上彻底决裂了！就在三天前，她带着她的追随者，要强行打开南天门，放魔界大军进来！尊上亲自出手阻止，那场大战……打碎了小半个天枢殿！”
“最后，最后凤凰殿下她燃烧了凤凰神火，要焚尽九重天！是尊上……以无上佛法，将其镇压才保住了天界……但凤凰殿下她，神火燃尽，形神……俱灭了……”
若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厉害，显然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青鸾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凤凰……竟然疯狂至此？！
要焚尽九重天？还要放妖魔进来？！
“尊上呢？”青鸾深吸一口气，面上显出沉稳之色。
“尊上在天枢殿……等您。”若兰擦着眼泪，指向那巍峨的殿宇。
青鸾点点头，挺直脊背，手持王莲，一步步朝着天枢殿走去。
沿途所见，皆是狼藉与肃杀。拜凤凰真火所赐，昔日金碧辉煌的廊柱上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一些地方还在进行着紧张的修复。空气中那股令人心悸的焦糊气息更加浓烈。她看到一些身着不同甲胄的天兵天将在各处布防、巡逻，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锁链束缚、神色萎靡或愤恨的仙官被押解着走过——她知道，那必然是凤凰的余党。
步入天枢殿，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殿内仙官分列两旁，人数比青鸾记忆中少了许多，留下的也都噤若寒蝉，垂首肃立。高踞于九重神座之上的，正是尊上。
这是佛第一次走出佛堂。
与佛堂中的宁静清雅不同，此刻女人身着更加繁复庄严的袍服，头戴象征至高权柄的十二旒冕冠，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混合着慈悲与无上威严的磅礴气势。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眼神却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一切。
“青鸾。”庄严的声音响彻大殿。
青鸾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御阶。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复杂——惊疑、探究、期待……还有深深的忌惮。
她走到阶下，提起衮服，依礼深深拜下：“叩见尊上。”
“起来吧。”尊上的声音温和如故，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青鸾托起。
“尊上，”她倏地抬首，字字掷地有声，“我听闻凤凰叛变，不知前因后果，还请尊上告知。”
尊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众神，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裁决天地的威严，“凤凰易安，悖逆天道，勾结妖魔，意欲倾覆天庭，焚毁三界。其罪滔天，虽身死亦不足偿——然其党羽犹在，余毒未清，天界人心惶惶，值此危难之际，不可一日无主心骨！”
她居高临下地垂眸，目光最终定格在阶下的少女身上：
“青鸾听令。”
众神噤若寒蝉，殿内落针可闻。
青鸾心头一震，向前跨立一步：“谨闻上意。”
“汝乃天命所归，身负王莲，承吾衣钵。更于年少之时，便立下死生之誓，与凤凰不共戴天，誓卫天界。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佛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周围恍若万道合声，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今敕封你暂代凤凰权柄，统御万神，肃清叛逆，重整乾坤！诸天神佛，见青鸾如见本座，违令者，形神俱灭！”
“轰——！！”
诏令如同九天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虽然早有预感凤凰陨落后位置会空缺，但谁都没想到，尊上会如此决绝、如此迅速地，将这天界至高权柄，交到一个刚刚成年、闭关归来的小神鸟手中！而且还是以“死生之誓”和“王莲”作为背书！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参拜声：
“我等参见神首！恭贺神首！神首圣安，天界永昌！”
这声音响彻云霄，却掩盖不住其中的震惊、茫然、以及更深层次的敬畏与恐惧。
——所有神都明白，这不仅是权力的交接，更是一场彻底的、由尊上主导的、针对凤凰遗留势力的血腥洗牌的开始。
而这位新任神首……
就是佛手中最锋利、也最名正言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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