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忽然陷入寂静。
半晌,老妪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温声开口道:“青鸾上神,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我费尽心力,把诸位一同召到我面前,又把关于九重天上那位的所作所为抖落出来,不是为了看你们自相残杀……”她顿了一顿,投向洛瑶的目光愈发复杂,“上神,这么多年,该醒了。”
洛瑶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可是那谈何容易。
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一般,老妪轻叹一口气,“……如果你始终不愿意醒,以为这样就能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继续坐在九重天上,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洛瑶倏地一怔。
“天下作局,众生为棋。”老妪依旧淡然而温和,“佛要的是六界彼此消耗,渔翁得利。你也好,凤凰也罢,说到底了也只是祂的刀,用来斩平反对的声音。”
“凤凰的离心是挂在脸上的,因此才那么早就被抛弃。你确实比她沉稳些,但佛太有远见了,衪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了如指掌!你现在心里是否信仰衪——你扪心自问,祂难道不知道吗?”
洛瑶脸上的神色逐渐变了,即使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其他所有人的震惊不会比她少。
是的,她早已不再信仰什么佛意天道。
但就这样淡然断定一个神首的信仰不纯,就好像在陈述稀松平常的事实……
洛瑶心念微动,对眼前之人的身份隐隐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她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恭敬和缓许多:“前辈的意思是?”
“第一次,神隐之镜不是我拿的。”
老妪又是轻飘飘的一句,扔下一颗重磅炸弹,“我希望各位相信我——第一次,神隐之镜根本就不是失窃了,而是佛,亲手把它交到了火凤手上。”
仿佛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你说什么?!”司音惊疑不定地冲到她面前,语气难以置信到了极点,“你的意思是说,佛会和火凤这么一个货色勾结??”
“不是勾结,而是交易。”老妪平静地,“如若不信,那请问白虎上神你怎么解释,守备森严的天界圣物被一个酒囊饭袋窃走?怎么解释本该堕入轮回的火凤竟然能从鬼界除名?——怎么解释风伯君玄当日领命下界,却阻止你们当场格杀火凤?”
她语气温和,甚至像是娓娓道来,洛瑶却从中听出了无比犀利的锋芒——
她是对的。
时间倒转回到千山墓的那一天。
「“凤凰一族,所谓涅槃,并不像民间所说那样全无代价,至少不是想死就死、想活就活的,”火凤语调里似有深深嘲意,“真正的涅槃,要集齐佛在莲海仁心流下的血、顶级大魔忏悔的泪,和心甘情愿献祭的凤凰骨……如若不齐,根本就算不上涅槃。”
“那你……”
“殿下,我没有涅槃,只不过有人暂存了我的神格,到鬼界稍作手脚罢了。在每天数以万计的亡魂中划掉一个,对那个人来说,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
是啊,如果是六界至高意识的佛亲自出手,那确实连反掌都不需要。
还有君玄——
「“别废话,先把他处理掉。”
出乎所有人意料,君玄格外为难地叹了口气,走到火凤面前:“抱歉啊嫂子,还真不能处理他。”
“我这一行,是领公事下来的。”
商眠首先冷笑一声:“你不是说自己被罚下界了?这会儿又官复原职了?”
君玄表情越发无奈。
“我……不是,嫂子,你一定要杀了他?”
“一定要。”洛瑶心平气和地说。
“那这样,我先把他带上去,等复了命之后我替你杀,我替你把他千刀万剐,可以吗?”」
君玄,这么一个做事全凭心情、连同阶位的神官都敢直接踹下琉璃台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闪烁其词,三缄其口。
洛瑶不相信他不想杀了火凤。
唯一的解释是,那个给他任务的人,极其位高权重,而且禁止他暴露自己的身份,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因为佛还用得上火凤。
可祂一定要火凤做什么?
千山墓里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在洛瑶脑海中闪过掠去,最终定格在其中的一桢:
「洛瑶回首望向洞穴的另一个方向,商眠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眉心紧紧锁着,看上去异常痛苦。
洛瑶踉踉跄跄地爬过去,灵流探入商眠的识海,却遭到了严重的排斥。
“神隐之境,一面看过去,一面看恐惧。”
火凤在她身后慢条斯理道,“亲爱的,你看的是过去,她看的……可就不一定了。”
“看到恐惧会怎样?”洛瑶冷冷盯着他。
“那要看她自己呀,看她的恐惧有多深,心魔有多大,如果到了她无法遏制的地步,那就节哀吧。”」
……
洛瑶在商眠在灵台里看到了她的心魔。
无数个自己都在轻声低语。
“你这样低贱的魔物,怎么敢娶我?”
“是你把我的女儿变成现在这样,你还有什么脸面说你是她们的主母?”
“从神首到罪神,你真当我毫无怨言?”
“商眠,你毁了我的人生,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不愧疚吗,商眠?”
洛瑶知道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正要一剑插下去时,她居然在众多自己中看到了凛霜。
凛霜轻轻一笑,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如果当初不是姐姐执意要诞下凛霜,就根本不必殚精竭虑,不必受伤,不必下凡】
【此去万般,若能回溯,后代必除不可】
——于是两人之间的缝隙从量变完成了质变,在这一刻,终于崩裂。
当时情况紧急,洛瑶完全无法发作,直到后来再易安留下的圣安福利院里,她主动向商眠提起要分开的事情。
再到后面易安背后捅刀凛霜,她实在没有像史书上说的那样“虔诚地三叩九拜”,扪心自问,其实她当时只是在心里对天界完成一步的妥协,仅此而已。
可天界立刻回应了。
天界不仅回应了,还派出了碧霞君玄等顶级战力,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让她返回天界,还直接宣读了任命诏书。
要说没有预谋?
鬼会相信。
——从神隐之镜,到火凤,到心魔,到吵架,到离婚,到三足鼎立……每一件事情看似独立,实际上总有一条暗线,将它们的因果全部串联在一起。
而这一切的目的是那么显而易见:
佛要她们彼此制衡。
当初凤凰势力过大,佛反手把她灭了。
佛扶了自己看着长大的洛瑶上位,希望她能做一个安分听话的傀儡,但洛瑶没有顺祂的意,她主动和一个半神半魔在一起了。
而商眠成长得太快,再加上一个洛瑶,佛忌惮她们。
第一次,祂亲手把洛瑶贬成罪神,要求她在人界亲手杀了商眠,未遂。
第二次,祂找来了工具人火凤,在两人之间埋下猜忌的隔阂。
这次祂成功了,所以世界如祂所愿,变成了三王相争、三足鼎立。但谁也没想到洛瑶又一次和商眠搞在了一起,而且三方已经有了达成和解的趋势。
所以按道理来说,佛很快就会再次出手……或者说,她们在这座地下迷宫的这段时间里,祂就已经出手了。
思绪转到这里,洛瑶倏然抬眸:“前辈,外面的局势……是不是已经变了?”
老妪知道她已经把问题想通,微微一笑,手中长明灯流泻出令人心安的明光。
“只要殿下愿意醒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她笑着说。
洛瑶紧紧盯着她熟悉的淡笑,又问:“上面甬道里的那些壁画呢,是前辈所作吗?”
“正是。”
“是预言吗?”
“是。”
“……”
洛瑶尽量不去想最后一幅壁画的含义,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前辈,虽然说起来有些冒犯……但如果您执意不说出您的身份,前面这些话,我完全可以持一个保留态度。”
先是几许寂静,随后,老妪终于笑出了声来。
那笑声中没有嘲笑,没有讽刺,只有欣赏和欣慰,仿佛祖辈在看着一个天资卓然的后辈。
“既然殿下一定要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展袖行礼:
“仙首碧霞,拜见神首。”
众人再一次陷入寂静,连易安都猛地一怔。
碧霞元君,虽说只是一个仙,却在天界的资历无人能敌。这几万年间,连神首都换了两个,可她始终是受人敬仰的众仙之首。
原因无他,她是上古伏羲之女。
也就是说,自人类诞生以来她就已经存在,后面无数飞升的人们,有皇帝有公主有大能……但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后辈。
“……不对啊,”谭昙凝视着她苍老的面庞,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碧霞元君不是一直在坐镇九重天吗,怎么可能……”
“你是仙首?”至幸也忽然眯起双眼,“那这些天以来,帮殿下坐镇整个天界的人,是谁?”
洛瑶也神情微凝。
她并不怀疑眼前的人在说谎,因为刚才老妪说“神隐之镜第一次不是她拿的”,言下之意,第二次确实是她拿的。而根据她之前的推断,排除韦陀和君玄,唯一有可能在大神山惊变中趁乱带走神隐之镜的,就是碧霞。
但是同样有一个问题——
因为要三界和谈,谭昙不想让天界在气势上输给其他两界,就把所有能调动的神官全部调了下来。
可以说,现在的九重天就是座空域。
所以她临走前特意委托了碧霞,由她坐镇天枢殿,而对方也郑重地答应了。
她不觉得碧霞是那种玩忽职、守随心所欲的人。
所以这到底是……
就在这时,碧霞忽然温文尔雅地一笑,温和而无奈:“各位殿下不要紧张……我确实正在坐镇九重天。天上那个‘碧霞元君’是我,诸位眼前的这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也是我。”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目光淡淡眺向西方,平静地:“所以不要担心,所有的事情,我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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