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轴转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晕倒后,我喜提医院床位十五天。
我一个人从老家出来,跨越大半个中国在这座城市打拼。
没有时间社交,也没有时间谈恋爱。
所以住院后,我都是一个人的。
起初我并没有把住院的事告诉爸妈,他们工作忙,知道这事后也只能干着急上火。
但我也总算是清闲了一段时间,不用整天再对着电脑敲键盘,应付那些难缠的甲方。
我正悠闲躺在床上一边吊点滴,一边乐呵呵追剧时,接到了爸妈打来的视频通话。
无奈之下,我只好坦白自己住院的事。
视频里,妈妈抹着眼泪,嘴上怪我不照顾好自己。
爸爸在旁边打电话订票,说明天就赶过来。
我忙说:“爸妈,你们不用过来,怪麻烦的,再说我都这么大了,住个院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又不是什么大病,又不要做手术,我就当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劝说了好一会,爸妈还是执意要来看我。
我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答应。
爸妈风尘仆仆地赶来照顾了我几天,却又因为工作很快回去了。
他们走后的隔天,我就注意到病房外总是徘徊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烂,背着个大布包的怪老头。
他佝偻着背,模样有点凶。
我几乎是每天都能看见他,白天他就在楼下院里的大理石板凳上坐着,晚上就看见他在走廊的长椅上打瞌睡。
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也没见过他和谁打交道。
我住院那些天里,每天早上醒来不是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兜红苹果,就是几包小时候吃的那种老牌饼干。
苹果鲜嫩欲滴,和平时吃的那种打了蜡的红苹果完全不一样。
这更像是自己家种出来的那种。
看着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没敢吃,更何况现在也没人爱吃这些了。
我最爱吃的还是炸鸡汉堡,最讨厌吃的水果,就是苹果。
但那些东西一直摆在那里,我看着心里怪怪的。
又怕是同病房的哪个病友送的,趁没人就都一股脑地塞进了抽屉里。
一次,我起夜去上厕所,不小心踢到了靠在走廊墙根睡觉的那个怪老头,把自己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虽被吓得厉害,但还是怕踢痛了他,赶紧道歉。
老头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冲我笑笑,然后动作缓慢的挥挥手,示意没关系。
他没说话,就那样眼神充满慈爱的看着我。
此时,我注意到他一旁原本鼓鼓囊囊的布包瘪了下去,从里面掉出饼干袋子的一角。
我认得,是我床头柜上放的那种。
我心里一惊,瞬间防备地看着他。
但他只是又从包里掏出几袋饼干,往前一递,示意我收下。
我没收,头也不回地跑回了病房。
回去后,我一翻来覆去夜没睡,总觉得这个老头越来越怪。
他为什么总是在医院徘徊,尤其是我的病房门口?
他又为什么要送吃的给我?
虽然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但我天生就不是那种容易共情的人,警惕性也很强。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找到医生,反应了这件事。
不出意外地,他被保安上来赶走了。
我偷偷趴在门边,看见他动作笨拙地冲旁人比划着什么。
嘴里发出咿咿吖吖的声音。
他竟然是个哑巴!
一时间,浓浓地内疚和自责涌上心间。
这一晚,我几乎是又失眠了,因为良心不安。
我在想,这个怪老头被赶出去后会去哪里?
这座城市已经入秋,夜里很凉。
他会不会睡在楼下的石凳上?还是睡在哪个公园的长椅上。
又或者是医院已经联系到了他的家人早就把他带回家了呢?
脑海中浮现无数种猜测,但无论哪种,都无法打消我的深深的歉疚。
之后的日子,我没再见过那个怪老头。
直到我出院当天。
我提着包走出医院,远远就瞧见一个干瘪佝偻的身影。
他靠坐在在对街的大树下,看见我时,他一愣,然后十分艰难地起身。
怪老头身上还背着那个已经完全瘪下去的布包,冲着我笑笑挥手,像是在告别。
我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但马上又精神紧绷起来。
他怎么还在这里?似乎是在等我。
我连忙挤出个微笑给他,然后拦下一辆车匆匆离开了。
一次视频通话,我和爸妈提起这件事。
他们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同时又为我十分警惕的做法夸赞一番。
“出门在外就应该这样,要对陌生人抱有最大的防备心,现在的坏人可太多了,他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什么拐卖人口的……”
“哎呀,你别吓唬孩子了。”
……
爸妈在电话那头开始拌嘴,我的思绪突然飘远。
我在想,被我塞到抽屉里的东西会不会早已过期长毛,被清洁工清理掉。
又想到那个怪老头似乎装了满满一大兜子的苹果和饼干,把他本就弯曲的脊背压得更弯。
或许他就如同妈妈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误把自己认错成了谁。
很快,我就将这一小插曲彻底忘记。
半年后,我在公司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
她叫我回趟老家,参加外公的葬礼。
外公?
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陌生,因为我从未见过他。
妈妈年轻时执意要跟家庭条件很差的爸爸结婚,因此和家里闹掰。
其实是外公单方面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把妈妈赶出了家门。
我从妈妈口中得知,外公脾气很大,家里的所有人都怕他,也有些厌烦他。
即使最后家里人都怪他太过狠心绝情,却也不敢忤逆他,多说些什么。
妈妈也是个倔脾气的,打那之后就真的再也没回过家。
可她却依旧一直偷偷给家里打钱,关心着他。
而我也因此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公,没有一丝好印象。
听说他前年得了咽喉癌,做手术后不能再说话,不知怎的后来又病重了。
刚到葬礼时,我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有些心不在焉地四处乱逛。
遇到很多不认识的亲戚,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
我被问得烦了,就躲进一间没人的屋子里,隔离那些客套和聒噪。
我讨厌这样的场合,特别是参加一个对我来说毫无感情的人的葬礼。
满脑子都是想快点结束。
这间小屋十分陈旧,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东西不多,一张大炕占了大半个屋子。
炉火烧得正旺,屋内的炕上散发出暖洋洋的热气,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炕上的皮革还算干净,我脱下外套垫在身下,躺了上去。
没几分钟,我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总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头。
好像还轻喃着:“我们囡囡要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进来叫我,说要去灵堂磕头祭拜了。
我穿上衣服,整个人还有些懵地跟在她后面。
来到灵堂,妈妈扯了我一把说:“那是你外公。”
我抬头,在看到灵堂正中间摆放的黑白照片时,大脑瞬间清醒。
我反应了好一会,然后突然泪崩。
原来我生病时,一直守在我病房外的那个怪老头,是他。
爸妈和亲戚都很诧异,我从没见过外公,却还能哭得这样令人动容。
只有我知道,这眼泪是饱含愧疚和歉意,还有深深的血缘牵绊。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妈妈,她泣不成声:“你外公,大概是不敢认你,他,他怕你会因为妈妈怪他。”
外公不知道是从哪得知我生病住院的消息,瞒着所有人,在某天清晨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来看我。
而那背包里装的,都是他认为好吃的东西。
是在他有限生命里,能弥补我的,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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