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将宋清还迎入院子。
这还是宋清还第一次进想想的院子，月光下，她看到窗下有一颗芭蕉树，旁边堆砌着一座小小的假山，有一条溪水从右方蜿蜒流过，溪边开满淡紫色的小花。
在院子的另一侧，一根穿过小院的麻绳上挂着咸鱼干，还有别的吃食，旁边是一口水缸。
“想想师妹，深夜到访，还请你不要介意。”宋清还微微一笑，递过了篮子。
想想手捧烛台，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兔子。她接过篮子但也没什么食欲：“宋师姐，我去煮茶。”
“不必麻烦，我今天给你做奶茶。”
“咦，那是什么？”
想想搬来了凳子和火炉，俩人就在溪水旁、芭蕉树下坐好。宋清还又让她找了一个小陶罐，加热后炒了炒茶叶，将奶倒了进去。
“这叫罐罐烤奶。”她解释。
想想茫然：“哦。”
她情绪太差，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当然不会问前后的名称怎么不一样。
宋清还轻轻搅动陶罐，想想又拿了点松子山楂过来。她捧着脸没精打采，几度抬头看宋师姐，欲言又止。
“怎么了？”宋清还故作不知。
陶罐里渐渐传来想想从未闻过的香味，闻了一会儿，想想觉得自己的心绪平稳很多，她忽然起身，推开院子的门，左右张望。
没有人。很好。
想想又坐了回来，将小凳子拉得离宋清还更近了一些，轻声道：“宋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跟别人说……”
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鼻尖酸酸的。
“怎么啦？”宋师姐的声音很温柔。
“就是……就是我喜欢一个人，结果他变丑了！他还非说，那就是他原来的样子！”想想一口气说完，又不解又是痛苦：“……他真的，好难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哎！”
宋清还：“嗯……那你是喜欢他的脸？”
“当然是啊。”
“可他总会有变不好看的那一天呀。”宋清还缓缓道：“人都可能会生病，变老，变丑，人不是雕塑、画像，都会变的。”
想想欲言又止。
她想说，修行人可以驻颜，像她师父一样，年龄大了但是容颜不老。可是，修真界也有一些特殊情况，人被毁容了，是无法挽回的。
但是，想想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跟一个丑人在一起的情景。
“我看我还是不要喜欢任何一个人了。”想想郁闷道。
罐罐烤奶已经煮好了，散发着奶香味。宋清还滤去茶叶渣，给她倒了一盏，笑着道：“试试？”
想想品了一小口。
她眼睛一亮，果然很好喝！
茶的清香和奶香合二为一，还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喝下去，心情都好了一些。想想吹了吹，一口气喝完。
宋清还笑了，她静静地喝着奶茶，仿佛又回到了故乡。
过了会，想想轻声问：“宋师姐喜欢过谁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当然喜欢过哦。”宋清还想起往事，她在学生时代曾经喜欢过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男生，但是后来发现他言语欺凌学习不好的同学，她的暗恋就结束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不喜欢了，他的心灵不美。”
想想不知道心灵美是什么，但她道：“我不会再喜欢他了。我很害怕长得丑的人，再见到他，我会做噩梦的。”
“嗯。”宋清还轻轻点头，“那你告诉他了吗？”
想想：“我问他怎么变得那么丑。”
宋清还：“……”
想想：“我又问他是不是中毒了，他非说他已经痊愈了。看来有一种毒，能让丑人变美。”
宋清还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想想，你若是不想再喜欢他了，可以表达清楚。不然，他也会伤心啊。”
他会伤心……
想想没想过这么多。
想想朝她又靠近了一点点，宋清还又在识海里，听到系统的催促了。
“我明白了，宋师姐，我只顾自己难过，说话……确实很难听。我明天就去跟他道歉。”
想起岑照夕，想想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害怕。宋清还又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好好睡一觉，醒了再说！”
“嗯……”
阴云笼罩住明月的时候，宋清还离开了想想的小院子。
识海里，系统从恨铁不成钢，变成了自我安慰：“呼呼……我懂了，现在时机不成熟，你跟百里霖拉近了关系，做得很好。”
.
翌日，想想一觉睡到晌午才醒。
虽然决定要去石林道歉，但是想想磨磨蹭蹭，给自己找了各种借口，推到晚上再去。天黑了之后，她没有精心打扮，也没有换一身衣裳，想了想，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
其实想想的全部家当也不多，就几块灵石，几吊钱，一枚蛇妖丹。前几天，她托人还了巫师兄一点钱，所以手上更不多了。
通往后山石林的路，想想走了无数次，却从未有这样心情沉重。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想想一路慢吞吞走着，想着怎么跟他说话。
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
隔着几块大石头，她说话，他应该也能听得见。等她想好了，抬头一看，石林已经到了。
以前嫌弃路途太久，现在却觉得这条路太短了，想想在石林外徘徊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岑……岑照夕，你还在吗？”
往前拐弯就是石洞所在的那条小径，想想停下脚步，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轻，想想以为，他应该是听不到的。
没曾想，话音才落，就听到他的声音：“我在。你来了？”
他还在！
想想松了口气，听他的声音，好像情绪比较平稳。想想闭着眼睛，小心翼翼道：“……你不要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岑照夕沉默了很久。
其实，他离想想很近，只要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她。
他没有动，金色的眼瞳，盯着无边的黑暗，忽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离开。
“好的，我不过去。”
得到了他的承诺，想想拍了拍胸口，终于放下心来。她睁开眼睛，小声道：“岑照夕，对不起。”
“……”
她开始连名带姓呼唤他了。
那一声‘哥哥’，想想现在真的叫不出口。
月色寂寥，他忽然笑了一声，语气却没有任何笑意：“为什么？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该谢你才对。”
“不不不，你不该谢我，我救你只是因为……”想想尴尬地解释，本想说‘你的脸’，但这样一来，似乎又在指责别人的容貌。
想想虽然从小喜爱美色，却很少将对他人的评价说出口，这一次，她很懊恼。
“总之你不必放在心上便是。”想想道。
岑照夕：“你是怕我报答你？还是怕再见到我？”
想想贴在一面石壁上，冷汗淋漓。她想说自己施恩不图报，但是还记得自己之前想让他以身相报……
呸，想什么呢。
想想：“你真的不必想这么多。昨夜很抱歉，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最开始我真的没认出你，后来……对不起，我失控了，我再次真诚地向你道歉。”
岑照夕又沉默了良久，一声轻笑。
“你何必道歉，你说的，不是你心中真正所想吗？”
想想：“……”
她不得不承认，岑照夕说得对，但是人都会有很多想法，比如说对他人美丑的区分，对他人剑法高低的评价。憋着不说，你好我也好；一旦说出口，对他人就是伤害。
他当然听进心里去了，而且受伤很深。想想知道，自己曾经欺骗了他的感情，对此，她无力挽回。
因为她不可能再喜欢他了。
“对不起！”
“不必再提了。”
想想厚颜无耻地问：“那你能原谅我吗？”
他没有说话。
想想自知在妄想，她羞愧至极，掏出储物袋，放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这是我全部家当。”想想背书一样的说：“虽然不多，但是等你伤愈之后……回家的路费应该也是够的。就、就做赔礼。”
岑照夕听着。
他握紧了手，压抑自己内心的冲动，不将这一座石林，全都砸成粉末。
言下之意，她再也不回来了！
想想不等他回话，说完了之后，就急不可耐道：“我走了。”
他猛然抬头，内心闪过一丝慌乱，不知该不该出去。犹豫从刹那，想想已经溜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是怕他追出来。
岑照夕孤身站在月下，凝望着远处的黑暗幽林，久久不语。
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把她给杀了？”
来人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山峰时，却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脸色逐渐沉重。
岑照夕没有回头：“爷爷，那是我的恩人。”
停顿片刻，又道：“您老人家是什么时候到的？”
“我？哼，到了大半天了，看你小子在这窝着，像是在等人，于是爷爷就陪你一起等。”他意味深长道：“小姑娘长得挺漂亮，怎么瞎了眼？”
岑照夕语气冷淡：“祖父，你说什么？”
一身银色铠甲，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立在他身侧，身材高大，面庞罩在一张狰狞的赤色面具下。他怪笑了一声，没有跟岑照夕争辩。
“走吧！跟祖父回魔域去。真想不到……你竟然流落到巫山剑宗附近，算你小子命大！”
巫山剑宗？
世上果真有这个宗门？！
岑遂朝后走了几步，见他还不动，出声讥讽：“怎么，还要爷爷替你上门提亲去吗？”
岑照夕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这才满意，转过身拍了拍手，身旁涌出一股黑雾，雾气散尽，是一个魔族的身影：“参见城主！”
“去将少主的东西收拾一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岑遂吩咐。
“是！”
属下领命而去，岑遂祭起魔舟，与岑照夕一道踏了上去。
魔舟升空，隐约能看到山脉里的一点灯火，是巫山剑宗。
岑遂漠然俯瞰，直到这一带，彻底从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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