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被杜琮狠狠撞了这么一下,疼痛和眩晕来得猛烈,以至于没能叫出声来,只发出一声闷在胸腔里的哼声,腿便软了。
狄人战俘见杜琮此举,都大叫起来,译官转述了杜琮的话,他们还未回答,被撞的人就吃力地道:“....我说、我说。”
杜琮见他服软,松了手,一把将他扔在地上。
他说了几句,一旁译官就睁大了眼睛:“将军,他,他说他是也速该!”
“也速该?”柳泰在一旁大惊。
也速该,意为“九”,狄戎人认为,九象征多、全,引申意为“完美的”,天狼汗阿速台将这个备受期待的名字给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新可敦便是这位小王子的生身母亲。
杜琮听了,也颇为意外。
刚才柳平来报,这些狄人用的毒药里有一味乌头。虽然乌头草不算少见,但这毒里的名为“黄花乌头”,毒性过强,提取不易,非贵族亲王难以获得。
不过,此人身份如此特殊,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你既是也速该,那他是谁?”
杜琮刚才便觉得,回话的那位年长者不像侍卫,果然,也速该说:“他才是必勒格那颜的儿子。”
“如何证明?”杜琮疑道。
“此次出征,为求隐匿,未带腰牌,他们只在腰带内侧烙了必勒格家族图腾,你们一看便知。”
柳平上前逐个翻看,果然如此。
一下子活捉了天狼汗的小儿子,还有这一队王子亲信,身份不凡,实在是意外之喜。杜琮满意之余,更嘱咐严加看管,并叫军医来给他治伤,单独辟一处地方安置。
也速该被捆得更加严实,杜琮又颁下军令,但凡人质自尽或逃脱 ,看管者杀无赦。
弄清了身份,杜琮便回帅帐,柳平柳泰跟在一旁。柳泰开口问道:“公爷,真是神了,您怎知他是狄戎小王子?”
“追那队人马时,此人在队伍中央,其余人所披的铠甲比他华丽,却将他围在里侧,因此记下了他的长相。”杜琮说道。
“是啊,”柳平道,“当时的情形,实在惊险,只是....若不是那位发现了,追了上去,又将也速该射下马来,只怕要被他逃出生天。”
柳平说“那位”时,指了指帅帐方向。
杜琮明白他的意思,柳泰却问:“什么?也速该是她射下马来?怎么可能?”
柳平点了点头:“的确是她,不仅如此,她还射中人群之中也速该胯|下马匹的眼睛,那一箭,才叫神乎其技。”
杜琮接口道:“是啊,我离得近,看得清楚些。第一箭先射坐骑,马头晃动不说,更难的是箭矢带风、箭簇又反光,战马往往本能偏头躲避,几乎不可能射中——可她从斜后方放箭,正在目力盲区,破空之风又被马匹自身跑动之风掩盖,躲无可躲。”
“如此说来,她不仅射术了得,更是心思精绝。”柳泰啧啧称奇,又说:“属下活捉时,看到也速该侧后腋下中箭,还以为是公爷所射。原来是她。”
柳平和柳泰都是跟丛杜琮与狄戎交手多次的老兵,知道狄戎的札甲由多块甲片拼接而成,为方便手臂活动,腋下、腰侧是甲片连接的缝隙处,必然留有余地,仅靠内衬衣物遮挡。射中此处的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正说话间,帅帐便在眼前,杜琮沉声道:“无论如何,此女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之前艾烟寻水,便知她是个有本事的。总之,她的身份,你二人不可再声张。”
流放逃犯本该交由附近官府,送回原地,责四十板,再加徒役三年,国公爷此举,是要将此人收入麾下了。
二柳对视一眼,柳平道:“遵命。只是不知您作何安排?她有些身手,属下和柳泰总是不放心。”
“她骑射是有造诣的,”杜琮笑道,“只是近身功夫若能伤我,我这将军还是别做了。你别瞎操心。”
柳平心道,这么说来,还真是要随身带着。
柳平了然看破,柳泰却转不过弯来:“爷,一个女子,身受重伤,又无根无籍,您随身带着做什么?不如直接收作侍妾,岂不是对您死心塌地?一劳永逸。”
杜琮正色道:“你细作抓多了?怎得总使些缺德法子?别说她是罪臣之女,就算是贱籍倌人,也没有你这么强上的。”
他哼了一声,又道:“退一万步讲,她那个性子,还没怎么着呢就要以死明志,哪里是温柔小意能驱驰得了的?跟了我这么久,看人的功夫还不长进,笨死你算了。”
“武姑娘大家闺秀出身,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柳平赶紧来打了圆场,问道:“爷,可要传几位副帅来商讨战事?”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快去,叫他们过来,这狄戎小王子怎么用,还得打算一番。”
“是!”
二柳领命退下。
走了几步,柳平对着柳泰咬耳朵:“你今日怎得说话这么不当心?”
柳泰委屈:“你不知道,我在帐外,听爷亲口说那武姑娘‘欠他一条命’,哪里是我口出狂言?唉,伴君如伴虎啊。”
柳平道:“胆大包天,还敢偷听?”
柳泰不甘示弱:“你个狐狸肠子,最爱偷听的还不是你!滚犊子吧。”
***
武昭迷迷蒙蒙地醒来,模糊听见一旁有人在议事。
——攻城?
是父亲?我在爹爹帐里吗?狄戎又要攻城了?
她眨了眨眼,又断断续续听到有人说“哈密”、“也速该”。
不是父亲。
她被彻底唤醒,连同身上伤处的疼痛。
此时醒来,已经不如上一次求死心切。
身上被盖了一床薄毯,火盆放在脚边,侧边多了一片简易的帷布,声音是从布的那一边传来的。
声音低低的,人也不多,是在密谈,二柳不在。
她又看了看四周,这不是父亲的大帐,比父亲的大多了。
不过,行军途中,一切从简,军帐长得也都差不多,木杆为架,外覆毛毡防寒,内挂粗布帷帐,地面铺了干草、毡垫,中央立柱上挂了帅旗。
她尝试着坐起身来,毯子粗糙的边缘扎到了手腕处破皮的地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那边议事的声音倏地停了。
脚步声近,帷布掀开,是杜公爷。
杜琮举起手指靠近嘴巴,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火盆旁的小盅,放下帷布走了。
武昭探身端起盅来,打开一看,是碗药,微温。
几口喝完。
苦不苦的,倒是解渴。
侧腹的伤口疼痛,久坐不适,她又慢慢躺下。睡了觉、喝了药,轮到饥饿爬出来了。
思绪纷乱,又得忍着饿,武昭都没注意到那边议事声渐低,听到一句“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她便悄悄从帷布下的缝隙里看,一共走出去四双靴子。
她紧张起来。
果然,帷布又掀开,杜公爷露出脸来,道:“你倒不客气,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卧房了?”
“公爷方才议事时老成持重,沉厚寡言,倒是与讽刺在下时判若两人。”武昭心里腹诽,这人真是两副面孔。
杜琮摆了摆手:“罢了,我没空与你斗嘴,你也省点力气。军医方才来过,见你睡着也没有惊动你,我估摸着你自己应该会换药,药粉放在此处,你既醒了,就赶紧换吧。”
武昭接过药粉,低低地道了声谢。
“不必客气。”
说罢,杜琮转身走了。
武昭见过母亲给父亲换药,自然明白做法,只是给自己换药还是头一回。
她先拆了腰部的纱布,伤口狰狞,血也没有完全止住,她拆开其中一包药粉,嗅起来不像是寻常的金疮药一样味道刺鼻,颜色也不像,正疑惑间,听帏布外面道:“别闻了,这是我家自制的止血生肌散,比你方才用的金疮药好。”
武昭吓了一跳,药粉差点撒了,原来这人耳力这么好。
她赶紧说:“多谢杜公爷赐药,英国公府所制的药粉,自然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武昭感激不尽。”
“你不必觉得心有不安,”杜琮道,“今晨你射中的那个狄戎人,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武昭不知。”
“那你为何要去追赶?总不会是为了寻死吧。”
“弓箭队占据高地,看得清楚,那人身材不比其他狄戎人五大三粗,穿着也不像将领,却被一众护在中间,自然让人觉得异常。”
武昭一边如实回答,一边将药粉按在伤口上,这药粉不愧是杜家所制,的确对外伤有奇效,血立刻止了,疼痛也有缓解。
“你目力倒好。”
不,应该是目力极佳,杜琮心道。又告诉她:“那人被活捉了,是狄戎的小王子,也速该。”
“小王子?”武昭也吃了一惊,随即立刻道:“恭喜公爷,又立新功。”
杜琮没好气地嗤笑一声:“被你恭喜,本将愧不敢当。”
“这小王子既然身在此处,想必此处便是狄戎主力。”武昭一边缠着纱布,说道:“武昭不过是歪打正着射了两箭,而歼敌主力、活捉首领,靠的是公爷筹谋,更靠的是数万将士浴血。如今边关平定在望,自然值得恭喜。”
杜琮告诉她这些,或多或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早知道她聪颖,但见射中了小王子也不居功,便知道她不是工于算计的,更有一份洒落的心胸在。
“你如此说,还有何可言。”杜琮笑笑,点头道:“不错,边关平定在望,百姓又能过个好年,将士拼死杀敌,不就是为了这个。”
顿了顿,杜琮又道:“此处离哈密不远了,那小王子本在哈密城中,大抵是贪功冒进,才贸然调主力驻扎此处,被我们擒获。明日晌午,大军便要出发攻城......你可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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