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悠的话证实了李讷言的猜想,他在玉鼎云间见到那个与杨心悠耳语的华服男子,正是朔漠安抚史靳忠的心腹近侍,
那人腰间的玉佩是犀兕符中的兕符。
洪熙帝登基后,为节制各路安抚史,设龙犀兕符制,皇帝手握鼉龙符,外放安抚史时,赐其犀兕符,
鼉龙符可分别与与犀符和兕符相嵌合。
安抚史本人持犀符,如其要调派一万人以上的军队,须将兕符交于领兵将帅,
持鼉龙符即为领皇命,如有人拿着与兕符相嵌合的鼉龙符,那么将帅必须无条件遵从持有鼉龙符之人的一切要求,无论这要求与安抚史的命令是否一致。
此次入奚,洪熙帝把对应朔漠路的鼉龙符给了李讷言,让其拥有了可以随意调动朔漠路各州驻军的权力。
鼉龙符和犀兕符的材质,各路皆不相同,每一任安抚史卸任后,该路的鼉龙符和犀兕符都要重新换一种材质,以及嵌合纹路。
各路安抚史务必对自己手中犀兕符的材料和形状严格保密,这也决定了他们只敢把兕符赐給最亲信之人。
而且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赐符。
李讷言见过工匠手绘的朔漠路犀兕符样式,他手中的鼉龙符是一块玉石,故而与之对应的犀兕符也应是玉石材料。
那天在玉鼎云间,李讷言一眼就看出华服男子所带玉佩正是兕符。
他暗中感慨,这人着实聪明,将兕符当做玉佩携带,丝毫不招摇,也令人意想不到。
靳忠刚刚上任,就将兕符赐给亲信,所谋之事,定然十分紧要。
李讷言猜测,他大抵是为了筹饷之事,派心腹到各州府与豪族大户商议,杨家在奚州是数一数二的豪族,靳忠的心腹与杨心悠约在玉鼎云间见面,合理。
所以昨夜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李讷言见到杨心悠,为防止她伤害八娘和自己,便暗示她,自己与朔漠路安抚使靳忠熟识,
李讷言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杨心悠肯与靳忠的心腹见面,就代表杨家不愿得罪安抚使,
自古官商是一家,杨心悠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冒着得罪朔漠路安抚使的风险,硬要为难他和燕八娘。
果然,听闻他与靳忠有交情,杨心悠并未过多纠缠。
于是李讷言便顺水推舟,表明自己想和杨家做生意,这倒是实话,靳忠领了皇命筹饷,饷银中的大头,就是采买军需。
皇兄令李讷言秘密入奚,一方面也是为了暗中探听马市行情,朝廷采买,很难随行就市。
大渝立国百年,四境平安,朝臣们鲜有穷苦出身,他们大多数人,读书入世,走的都是坦途,从来没有亲手打理过庶务。
领了采买事务的大臣,出了紫宸殿,便会把具体事务交由下属去办,那些依附朝臣生活的白身长随们,可都是苦出身。
他们不能领朝廷俸禄,日常就靠自家大人手缝里漏出来的散碎银子度日。
一旦遇到有油水的差事,个个有如跳蚤蚊虫,拼了命的敲骨吸髓。
洪曦帝深知个中积弊,于是命李讷言详细了解马市行情,以防采买之人上欺朝廷,下欺百姓。
这一路误打误撞,李讷言本以为今日出了杨家,他再去其它马场佯装询价,定能给皇兄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是方才杨心悠说,靳忠现在人就在述律千延府上,这可非同小可。
朔漠路安抚使竟然跟摇摆不定的奚州刺史私下勾连,如何使得?皇兄的臣子有了风吹草动,他怎能坐视不理?
“你是说,朔漠路安抚使在奚州刺史府上?现在?”
“闲云公子若有耳疾,不妨让你阿弟好好瞧瞧,他精通解毒之术,想必医术也是了得。”杨心悠仍旧一副目下无人的态度。
“既如此,我去走一趟又何妨?”李讷言笃定,只要靳忠不打算谋反,那么他把鼍龙符亮出来,靳忠必不敢轻举妄动,又何况,有燕家暗卫在侧。
“不可!”
“不可!”
“哦?木先生跟燕鹤公子有何高见?”
“四小姐着实太瞧得起我阿兄了,他不过随口胡诌罢了,我家世代从商,如何能与安抚使大人攀上交情?那述律刺史,我们在京城也有耳闻,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虐之人,我阿兄略会几招拳脚功夫而已,让他只身一人去刺史府邸,这如何使得?”
燕八娘说毕,下死眼瞪着李讷言,怪他言多必失。
杨心悠深深地看了一眼燕八娘,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木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我倒不知闲云公子与安抚使大人是何关系,但眼下四小姐刚杀了述律家奴,闲云公子就打着杨家旗号贸然求见,此举似乎欠妥。”木逸面对杨心悠,始终不疾不徐,据理而谈。
“我杀人,何须你来啰嗦?”这句话就有些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意思了。
虞殊炘见四人僵持不下,又见杨心悠倨傲无礼,忍不住捋了捋短须,
劝解道:“悠儿,燕鹤公子不计前嫌,愿意替老朽解毒,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们与述律千延的恩怨,乃是私事,怎可令两位公子涉险?不如趁着事端还未闹大,赶快送两位公子出府去吧!”
“虞叔叔,并非我刻意刁难,只是那靳忠前脚才派了人来与我周旋,他们两个就鬼鬼祟祟跟到了玉鼎云间,当日在建州,这两人想必也是有心为之,不可不防!”
杨心悠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难怪杨老爷放心将偌大的马场,交与她打理,但方才这话,乍一听有理,实则都是猜测之辞。
“怎么,玉鼎云间是杨四小姐的私产?你去就是天经地义,我与阿弟去就是鬼鬼祟祟?你说我们是跟着你去的玉鼎云间,那你便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我可就报官了,告你个污蔑之罪!”能打败蛮不讲理的,只有更加蛮不讲理,李讷言似乎掌握了压制杨心悠气焰的方法。
杨心悠一时语塞,木逸则轻笑出声,一脸欣赏的看着李讷言。
燕八娘憋紫了脸,她清楚,此刻在木逸眼中,李讷言才是燕八娘,如今燕八娘又要被冠上“无理取闹”这个名头了,
她只能祈祷,木逸是个口风紧的人。
李讷言见八娘竟然没有夸赞自己,这怎么行?
“我说的对不对,阿弟?”
“唔。。。对!阿兄说的是!”燕八娘咬牙切齿。
“如今杨家事务烦乱,两位公子既已用过饭,我便不多留二位了,杨家此番若能化险为夷,先前谈好的买卖,照做就是,来人,送两位公子出府!”
虞殊炘下定决心,决不能让这两位年轻的公子平白卷进杨家的灾祸中。
“且慢!”
“且慢!”
“哦?四小姐跟燕鹤公子有何高见?”木逸有样学样,连语气都与方才杨心悠毫无二致。
说完这句话,他笑吟吟看向李讷言,对方一抱拳,两人相视而笑。
“我与阿兄自幼蒙师长教诲,深知人或誉之,百说徒虚,人或排之,半言有余,如今我们平白蒙上天大的误解,如何可以一走了之?”
燕八娘心里想的是,自己跟李讷言中了木逸的毒,拿到解药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木逸丧命,他们一旦出了杨家的门,要再找到木逸,可就难了。
但这些话不好宣之于口,只能胡扯一番漂亮话。
虞殊炘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他听燕八娘的话掷地有声,便肃然起敬,“两位公子年纪轻轻,便通晓这些道理,想来家中长辈皆是高风亮节之人,老朽佩服!”
杨心悠知道她这位宅心仁厚的师傅,向来笃信人性本善,不然怎么会心无芥蒂的与自己那个恶贯满盈的爹,结为异性兄弟呢?
“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但这也无妨,我如今势必要去刺史府上走一遭,燕鹤公子精通毒术与阵术,你随我同去,你保我避开毒药,我保你全须全尾的从刺史府中出来,公平交易,如何?”
这公平在哪?不去刺史府,才是保证自己全须全尾的上上之选吧?怎么看,这买卖都是燕八娘吃亏!
“若说毒术,木公子的实力不在我之下,四小姐何必舍近求远?”有些话,直截了当的说,会令听者不快,燕八娘十分懂得婉转措辞。
“木先生自然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办,他得同你阿兄一道,去奚州军营借兵!”
什么?借兵?
奚州的军队,原本隶属燕家军,燕家军覆灭后,便由枢密史安有德直接统辖,即便朔漠刺史靳忠要调兵,人数在一万人以上,都需层层上报。
如今区区一个马场大小姐,竟然张口就要借兵,简之贻笑大方!
李讷言本想出言嘲讽几句,但被燕八娘的眼神制止,他只好压下一肚子的妙语,代之以几声冷笑。
但木逸似乎并不觉得杨心悠说的话可笑,他只是淡淡回了个“是”字,便不再说话。
燕八娘看着木逸,似乎他并不想随杨心悠去述律刺史府,想必他去刺史府所行之事,不能让杨心悠知晓。
想通了这些,八娘便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就随四小姐走一遭!”
事情如何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这副光景,燕八娘已经懒怠去想了,好在杨心悠没有坚持让李讷言跟她一起去见述律千延。
军营是燕八娘自小长大的地方,在她的心中,军营能凶险到哪里去?又何况李讷言也曾在军营中操练过,有燕家暗卫跟随,李讷言的安危不是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眼看着事情就要敲定,忽然有家仆来报,昨晚逃走的那个奴隶又回来了,口口声声要找他阿爷。
燕八娘和李讷言四目交接,“是季奴?他回来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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