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落入浮府后白雾就笼罩了他，但却又为他散开一条道路。
沈知念走过小道，踏进了浮鹤眠与浮鹤云的院子。里面安静得可怕，唯一能听到的，是他有些急切的喘息声。
“夫子，您来了。”
“夫子，您说，我们真的该死吗？”
白雾忽然汹涌起来，随着幻境主人的心情开始变动，时而清醒，时而迷幻。
“夫子，如果……我们不存在，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沈知念看不见白雾里的浮鹤眠与浮鹤云两人，只能随着白雾的散开聚拢而走，一步步地踏出，最终，他站在了一开始进入宅院的地方。
沈知念回望宅院上的牌匾，上面刻着几个鎏金大字──明苑。
日阳月阴，注定了这一对兄弟的结局。
要么不得好死，要么孤苦伶仃，克亲克友。
沈知念沉声开口：“鹤眠，你想……给我看什么？其他孩子们呢？”
浮鹤眠没有回答，他继续引着白雾驱着沈知念向前。
“您看，这里是明苑，可……我觉得它不该叫这个名字，是我们害死了所有人。”
“咚！”
“夫子，我想请您去看看，沧城的浮灯节很美，真的很美。”
白雾聚拢，沈知念站在中央，眼睛一眨，场景瞬间变了样。沈知念眯着眼睛看去，这里似乎……是沧城的另一种结果。
沈知念依旧是作为一个局外人，这次出现的，是一家客栈。客栈里的店小二、客人都是先前沈知念与莫庭封所遇见的，但所发生之事，所参与之人皆是不同。
莫庭封与浮鹤眠坐在看台之上，下方戏台正表演着《穆桂英挂帅》这一折戏。
“咚！”
“噔噔噔……”
鼓声敲响，戏子上台。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
“帅子旗飘如云，斗大的穆字镇乾坤！”
“上阿上写著浑天侯，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哪～”
“都只为那安王贼战表进～”
“打一通那个连环战表要挣乾坤……”①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客栈里外观众叫好声连连。
沈知念一路走上二楼的看台，浮鹤眠正在饮茶。台上戏声骤停，转而变为了阵阵凄惨的唱声。
“我唱故人归，你听故人曲儿～”
“把酒画山青，慢觉皆春景～”
“小女子撑杆呀撑得个什么杆～戏楼里听曲儿的听的什么戏儿～”
“乌发把发髻化簪，点朱唇，化兼娥眉，却看心上人商量着卖了己～”
…………
“断桥下学戏子唱念做打，亡夫顺着流而下，已而悲戚～”
…………
戏到这里就结束了，无声再发。
戏不算戏，曲不算曲。
只是道尽一个被苦嫁的女子被心上人背叛，最后反而看淡，只是杀死了一个不足为重的亡夫而已。与前半段正气盎然的保家卫国一点关系都没有。
剧目就此结束，台上的戏子不见，客栈里安静如鸡。沈知念环顾四周，白雾漫进来了。
浮鹤眠定格在喝茶的那一幕，莫庭封正在拾刀。
白雾弥漫，再次混淆沈知念的视线。
耳边模糊的传来一点声音，是一句话。
“保国臣……”
这次散开，是在一间客房。
浮鹤眠从袖中抽出了一把折扇。
折扇被浮鹤眠一把拉开，半遮住面容。仔细看那折扇，两面都印了有字。
正面：化雪为风，化水为池。
反面：逍遥自在，且入红尘。
两面的字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也不知浮鹤眠是想了个什么主意把字提到了折扇上。倒也是风情一回。
浮鹤眠又唰的一声给折扇收了，语带笑意说：“那今晚就带你去看看，十二洲十二奇景之一——万家浮世，点灯一城。”
白雾又弥漫过来，这次是在沧城大街。
“客官，要买些什么？这只簪子是用上好的玉料打制的，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来看看吴家铺子糕点，新出的梅花糕！”
“新鲜稀奇的小玩意儿，五文钱一个，忒好看了！”
“来看看都来看看啊……”
…………
“客官，来盏天灯吗？”
浮鹤眠回头，视线与沈知念相交之刻，沈知念见他很轻的笑了一下。
浮鹤眠问：“莫庭封，去看看吗？”
沈知念紧盯着对方，那话似乎是谁给他听的，又或者只是他想多了。
他只不过是这条因果里彼此人生的一个过客，又有谁能认得他？谁又能记得他？
白雾又开始弥漫，沈知念这次没有在等，他向前一踏，下一瞬，他来到了另一个地点。
——沧城，浮家。
和刚才热闹街市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火焰熊熊燃烧，火舌吞噬着里面的一切。而附近的经过的人却没有发现一丝异象。
那夜灯火通明，浮灯阑珊；也是那夜，浮府除浮家父母和二子无一生还，全部葬送于这场大火之中。
沈知念走近，他的面前，正是莫庭封和浮鹤眠。
沈知念静静观察着一切的发生，他沉默着，两个人也都沉默着。火烧的猎猎作响，沈知念看见浮鹤眠掉了泪。
“砰！”
一声巨大的爆鸣传进他的耳朵。莫庭封似有感觉的回头望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旁，浮鹤眠泪落，他终于想起来他缺失的记忆了。
他轻轻笑了笑开口，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
“当年我满门被灭，父母亦为了天下苍生殒命，可谁有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浮鹤眠忽然是想到什么，低低笑了一声，“是了，确实还有……”
莫庭封默了，“你……”
“还有那些仇人啊……”
白雾开始倒转，沈知念飞速向后撤离，身旁闪过一幕幕熟悉的情景。浮鹤眠的歌声回绕在耳边。
虔诚、凄凉、痛恨、悔恨……
解开昔日的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虔诚的篆刻想要人记得~
不过尘世一眼看客，争与不争又如何？
终究不是我能得~
不过是彼此人生一过客，又有谁认得？谁又能记得？
随风婀娜的青色，夙愿是为那一个~
俯身叩首时炽热，眼神多清澈，是黑色~
见惯多少的离合，声嘶力竭的高歌，是否有舍就有得？②
…………
沈知念骤然睁眼，白雾几乎已在浮府退散，他瞳孔骤缩，眼前是一片尸山血海。浮府的下人们鲜血四溅，尸体被随意扔在四处，各家的小孩儿被捆在一起，被放在一个血色大阵的中央，周围摆着一圈百姓，用以献祭。
“夫子，你看啊！”
“你看看！我如何不能心痛！吴婶子、王二娘、郑屠户……他们都死了啊！”
“这人间可还有公道！”
“轰隆！”
雷声震天，暴雨倾盆而下。
“夫子，我愿再不入轮回，杀尽这天下修士，以身渡厄。”
“夫子，我该如何？”
“夫子，那些仙门异志里常说仙人救世，可为什么，没有神来救救我们？”
“夫子，为什么啊？”
沈知念静静看着伏跪在地上的浮鹤眠，他抱着身上染满了血迹的浮鹤云，在雨中失声痛哭。
“我舍了一身修为，轮回转世，可为何，我有了舍却没有得？”
“这世间因果报应轮回不爽，可为何，我偏偏就是那不该结的因？为何，那恶果种在了我身？”
“为何？”
“为何？”
“为何？”
…………
一切渐渐淹没在雨幕里，沈知念周身变得极为安静，天边完全黑色，万物寂静。他闭上眼，万籁俱寂。
存稿中[眼镜][眼镜]
①摘自穆桂英挂帅
②摘自温哲希的《蔽日》，很好听，建议可以听一下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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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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