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收假后，学校要举行秋季运动会。
体育委员张宇舒自道听途说在隔壁班的小学同学那得了小道消息，成天心猿意马数着指头过日子，盼着金山早日宣布，他好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偏偏金山自认为这种课外活动那都是没必要的，硬是拖得全校人尽皆知，距离运动会只有两周，这才云淡风轻在班会上说了一嘴，让大家积极参与项目报名，末了又随手一指，让李曾来领队举牌。
李曾瘦弱的虎躯小小一震，完全不懂身为班级小透明的她怎么会得如此恩荣。
举牌是个苦力活，李曾双手颤颤巍巍举着实心的方形木棍，目光落在上头钉着的木牌，再次面带微笑礼貌地问候了学校领导全家。
每个班级都要练方阵走正步，体育课和班会都被腾了出来，相当于一个星期练三节课，李曾听着规整的一二一，心想再多练个几次，她的肱二头肌就要练出来了。
“行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大家都记好自己的位置，想参加项目比赛的去找体委报名，体委，你组织一下集思广益，想个口号。”
金山陪着他们在太阳底下走了两圈，口干舌燥晒得不行，寻思着赶紧上楼喝口水，匆匆解散。
李曾有气无力地放下手举牌，张宇舒很有眼力见地过来帮她拿走手举牌，笑得一脸褶子，“累了吧。”
“嘶——是挺重的，这玩意，”他掂量了两下，又呲牙咧嘴地放下，边走边套近乎，“之前你在班上把王帅训得跟条狗似的，我就发现你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相当有魄力啊。”
自打开学以来，李曾和他有交集说过的话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这会儿琢磨不透他葫芦里藏得什么药，谨慎地往旁边挪和他拉开距离，疏离又客气，“你有事吗？”
张宇舒愣了愣，没料到她这么直接，讪笑了声，“那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想报哪些项目。”
李曾敏锐地发现他问的不是要不要报项目，而是报哪些项目，好像笃定了她一定会报。
她心里有些异样的不舒服，“没人找你报吗，你这么急着找人。”
“哪有人啊，个个都是书呆子！”张宇舒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早些天我就开始问了，没一个乐意的，现在名单上的名字比我钱包里的票子还少。”
他说着呸了声，“半点班级凝聚力都没有。”
继而又用希翼的目光望向李曾，仿佛眼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不报。”李曾说。
她又不是韭菜，谁想割都能来割一茬。再说了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到时候没有名次还得面对班上人失望的目光，吃力不讨好。
“你别多想啊！”张宇舒一个箭步凑近，手举牌的木棍打在台阶上差点把他绊倒，“名次什么的不重要，咱们又不是体育生，重在参与。”
“谢谢你帮我拿牌子，”李曾接过他手里碍事的手举牌，微微一笑，“但是我昨天来学校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了，不好意思哈。”
张宇舒望着她上楼的背影，哀怨地叹了口气。
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张宇舒收拾好情绪，性情高涨地站在讲台上呼吁全班人员都想一个口号，写在纸条上收上来，一条一条的念，最后投票选定。
班上人对参加项目比赛不感兴趣，对选口号这事还挺上心，都想选个牛批的口号震惊全校。
齐游拿脚勾住李曾的椅子腿往后拖，语气兴奋，“三班三班，干死你们这群小瘪三。这个口号咋样，够响亮不！”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才华当中无法自拔，李曾头也不回一泼冷水往后倒，“你觉得能过审不？”
“不是啊，都高中了还这么严苛，”齐游转头问郑逸豪，“睡神，你觉得咋样？”
郑逸豪揉了揉眼睛，说：“不怎么样。”
齐游切了声：“一群没品位的。”
李曾咬着笔杆，想了想，最后把以往初中运动会班里的口号改了班级名，写了交上去。
齐游够着脑袋瞧见了，目瞪口呆，“你还真会省事啊。”
张宇舒满怀期待地把大家写好的口号收起来，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越念越怀疑人生。
“三班三班，干翻他班，三班出征，无人偷生。”
“三班好，三班妙，三班出马你别叫。”
“……”
“三班三班，……干翻你们这群小瘪三？”
全班哄堂大笑，怪叫声和起哄声接连不断。
张宇舒一巴掌拍在讲台上，哀嚎：“你们这都什么玩意啊，能不能严肃点？”
“运动会不就是拿来玩的？体委你忒假正经了。”
底下有人起哄。
金山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门口，顶着一张乌云密布的脸走进来。
张宇舒吓得一哆嗦，差点稍息立正给他敬礼。
“这么简单的事儿你搞得这么复杂做什么？”
张宇舒有苦难言，往边上挪了两步大气不敢出一下。
金山扫视一圈，前一秒都快蹦上天花板的人现在个个缩着脖子跟个鹌鹑样。
他随手从这沓大小不一的纸张里抽出一张，“这张不就可以了。”
张宇舒踮起脚够着脑袋看了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行，就这张。”
他赶紧把选上的口号誊抄在黑板上。
“我去，这都能被选上，”齐游瞪大眼睛，低着头身子往前，“你他大舅的真是天选之人啊。”
李曾嘴角一抽，她也没想到随手写来敷衍了事的口号能被选上。
这就是中规中矩老实做人的魅力吗。
口号的事情解决了，还剩下参加项目的人选迟迟未定。
张宇舒战战兢兢把人数寥寥无几的名单给金山过目，搅着自个的手指扭捏不敢直视。
“就这么几个人主动报名？”金山皱着眉问。
“嗯。”张宇舒点头，心说就这么几个人还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
愿意参加项目的多是班上平时比较闹腾的，金山不想在这些事上耽误时间，索性采取强制措施，“平时没见你们多爱学习，现在给机会让你们放松玩乐，倒是摆起架子来了，所有人要么每人五十篇两百字起步的加油稿，要么选一个项目参加。”
此话一出，全班哗然。
这就是整个年级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大的加油稿需求量吧，纯整人来的。
“写的稿子，卫语嫣你做好统计，到时候谁没完成任务把名字报给我。”怕有人抱有侥幸心理，金山冷着脸又补充了句。
张宇舒觉得这个主意可太好了，一改刚才的萎靡样，立马挺直了腰杆。
潘玉瑶转头小声问李曾：“你要报项目还是写稿子？”
李曾一秒都不带犹豫的：“报项目。”
潘玉瑶：“我也是这么想的。”
傻子才选写稿子。
下课铃响，金山前脚刚踏出教室门，张宇舒座位边顿时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找他报名的。
张宇舒乐得合不拢嘴，还得故作严肃以示威严，“一个一个来，排队排队！”
潘玉瑶和李曾压根挤不进去。
“听天由命吧。”李曾叹了口气，拍了怕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潘玉瑶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杵在那不肯走。
眼看散了不少人，她们终于能插上话了，张宇舒头也不抬把名单挪了个方向正对来人，“现在女生还有八百米，掷铅球，男生就剩一千米了，报不？”
潘玉瑶顿时犹豫起来，看了眼李曾。
李曾咬牙，想到要写五十篇加油稿，每篇还不能少于两百字的痛苦，斩钉截铁，“报！八百米。”
张宇舒听声抬头，见是她喜笑颜开，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住，“好样的！”
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望向她的脚踝，“你那扭伤，要紧吗？”
李曾尴尬笑了两声，“哈哈，不打紧。”
她转头用眼神示意潘玉瑶速战速决。
潘玉瑶眼巴巴望向她，一咬牙……拉着她走了。
“你不报啊？”李曾被她拖着走了几步停下来问。
潘玉瑶摇了摇头，“算了，我连铅球都没有摸过。”
李曾想到刚才她忘了问潘玉瑶想选哪个，以为她是想跑八百米，便说：“那我和你换？”
哪承想潘玉瑶摇头摇得更凶了，“那更算了，我还是写稿子吧，比起写稿还是八百米更恐怖。”
她搂住李曾的胳膊，唉声叹气，“听天由命吧。”
“到时候我模仿你的字迹帮你写一些。”李曾说。
潘玉瑶不好意思麻烦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啊，我现在开始写，一天写几篇就行了。”
李曾听出来她不想麻烦自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现在还是要跑一下的，晚了没饭吃。”
“啊对对对，都这么晚了，”潘玉瑶一拍脑门，“赶紧跑，饿死了我。”
吃完饭上来，张宇舒不知道发什么疯，丧心病狂地挨个通知参加运动会比赛项目的人员第三节课下去训练。
李曾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去，我得保证我每天的睡眠时间。”
“别啊，就一节课的时间，”张宇舒苦头婆心，“大家都去，为了运动会就辛苦这一段时间，咱们是为了班级出征，多有荣誉感。”
“大家都去？住校生第三节课溜不了吧。”李曾逮住他话里的漏洞问。
张宇舒一摆手，“我去跟语文老师说，她好说话，肯定同意。”
“你确定大家都去？”李曾问，她也不想当那个不合群的人。
“都去！”张宇舒拍着胸脯打包票，“都说好了，你放心！”
“行吧。”李曾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下第二节晚自习，张宇舒一马当先跑下楼去，怀着激动的心站在空旷偌大的操场上，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
一直等到第三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起，心彻底凉了一半。
终于在看见李曾慢悠悠晃过来的身影后，他那颗脆弱且凉的小心脏瞬间升温沸腾，极尽谄媚之态的上前寒暄，“来了啊。”
李曾看了看操场，确定除了边上一群踢足球的高年级学生，再没有他们班上的人后，沉默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张宇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你等着，我上去看看。”
他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往教学楼跑，边跑边回头不放心地嘱咐，“别走啊，马上！”
距离李曾两米远的方时晏见状走过来问，“什么情况？”
“就你看到的这个情况呗。”
李曾在微湿的绿茵地坐下，身子往后倒，“怎么高中还带强制性参加运动会项目的。”
方时晏挑眉，“你不是自愿的？”
李曾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像有集体荣誉感的人吗？”
方时晏默然，她这人确实向来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刚才在搂上听她说要训练八百米，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李曾郁闷得无处发泄饿，狠狠扯了几撮假草，“叫我举牌就算了，还非得让人参加项目，不让就写五十篇加油稿，每篇还不能少于两百字！”
“你举牌？”方时晏敏锐捕捉到关键词。
李曾生无可恋地点头。
“哦，我也举牌”
方时晏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点头时露出的双下巴，他正准备弯腰掐下她的双下巴，李曾一骨碌坐起来，不偏不倚地撞上他的鼻骨。
“你也举牌？”
“砰——”
方时晏捂着鼻子往后摔去，眉心直突突，“李曾！”
李曾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理不直气也壮，“干什么干什么！我又没聋，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痛啊！”方时晏没好气道。
夜色暗沉，李曾看不真切，小心翼翼凑上去，“我看看，肿了没？”
她的鼻息喷洒在方时晏的脸上，有些痒，方时晏浑身顿时僵硬起来，对上她焦急的目光一时失言。
李曾拨开他的手，盯着他挺直的鼻子仔细端详，又上手捏了捏，“这不啥事没有么。”
“内伤。”方时晏扭头闷声道。
“我们班体委回来了。”
李曾余光透过他，看见正跑来的张宇舒，坐回去和他拉开距离。
张宇舒的脸色比李曾她奶奶腌的菜还臭，气喘吁吁缓了缓，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金山在教室。”
李曾问：“走读的人呢？”
说到这张宇舒就来气，“都跑了。”
“……”
李曾果断拿起书包。
“算了，”张宇舒心力交瘁地摆手，“一起走吧。”
他看见李曾边上的方时晏，愣了愣，暧昧的目光在他俩身上徘徊，语气轻浮又带有揶揄的意味，“你对象？”
“不是！”李曾提高声线急忙否认，看了方时晏一眼，解释道，“我朋友，一班的。”
“哦，”张宇舒点点头，末了又小声地在李曾耳边说，“挺帅的。”
李曾想不明白他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八卦，而且他们并没有多熟，那股子烦躁劲又涌上来，她只能不耐烦地补充说明：“从小一起长大的，认识十年了。”
“发小啊，”张宇舒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挤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瞧瞧，“这感情有够深的。”
方时晏挺不喜欢他上下打量没有边界的眼神，看在他是李曾同学的份上忍了。
总算走出校门，李曾忙不迭和他挥手拜拜，拉着方时晏走出了逃荒的气势。
“你和他很熟吗？”方时晏问。
“熟个蛋，”李曾说，“他自来熟。”
方时晏默了默，“那他挺负责的。”
李曾深有同感，“你是没见着他为了运动会忙前忙后的劲儿，都赶上奥运会的重要程度了。”
她并不讨厌他这一点，这会让她想起了郭蓓蓓，初中时郭蓓蓓也是这样负责任的为了黑板报尽心尽责。
想到这，她朝方时晏伸出手，“手机借我一下。”
方时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她。
李曾熟练地开机输入密码，打开□□分别给郭蓓蓓几人回消息问好。
方时晏轻笑了声，“你知道你现在想什么吗。”
李曾头也不抬，“像什么。”
方时晏说：“像批阅奏折的皇上。”
“那你就是我的摄政王。”
李曾把手机放进他口袋，拍了拍。
“我不能当皇后吗？”方时晏脱口而出。
“什么？”李曾愣了愣。
“没什么。”
方时晏飞快地说。
李曾茫茫然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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