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学。
李曾油然升起一股悲怆来,破天荒地没能打起精神——因为前天的多管闲事。
那几个打人霸凌的男生一看就是高年级的,李曾不认得他们,按理来说也不会和他们产生交集,却仍不可避免地设想,如果他们心怀怨恨找她麻烦该怎么办。
李曾只能用反正在学校,谅他们也不敢太出格这一点来安慰自己,毕竟老师又不是摆设。
她打定主意,不到迫不得已坚决不出教室的大门,甚至连水都不敢喝,就怕尿急要去厕所。
一整个上午埋头奋笔疾书,哪怕课间,屁股也跟粘在椅子上一样,不曾挪动分毫。
就这么捱到中午,李曾肚子饿得发起抗议,可一想到人满为患的食堂,深谙这是她和那群人碰面概率最大的地方,当即觉得这饭不吃也罢。
潘玉瑶伸手覆上她的额头,面露忧色:“你哪里不舒服吗?”
李曾支支吾吾,不愿道出实情让她跟着烦恼,于是顺着她的话说:“我胃有点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潘玉瑶沉吟片刻,说:“那我给你带碗粥吧,好消化。”
李曾舔了舔嘴角,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咬牙说好。
粥就粥吧,好歹能垫一垫。
等她走后,李曾颓废地倒在桌上,无能狂怒狠狠挠了一把自个的头发。
她到底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惹火烧身啊。
班里再磨蹭的同学也陆续收拾好手头的事情,出去觅食。
教室只剩李曾一人。
目光所及是一沓沓垒得或高或矮,参差不齐的书本,像一座座堡垒。
在这重重堡垒中,李曾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哪怕这会儿有人从门口或者窗户路过,也不会轻易发现她的存在。
齐游向来是吃饭积极第一人,虽说经过这一个半月的相处,他和班里男生已经混熟到能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可他还是习惯去找方时晏一起吃饭。
风雨无阻,每天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还没播完,他就已经闪现到了方时晏的教室门口。
和齐游形成鲜明的对比,方时晏此人慢热非常。
就他那个冷淡性子,一个学期下来能将他班上所有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就不错了,对此齐游时常觉得自个真是一位伟人,能够将热脸贴冷屁股这一行为实践到底,方时晏没能成为孤家寡人都是因为他的善。
可惜这个混账王八蛋从来不领情。
就比如此刻。
齐游戳着碗里的米粒,苦苦哀求:“你就把你英语卷子借我,我应付完下午的英语课就行,又不给你交了,有什么不能借的?”
他这两天忙着在游戏里厮杀,昼夜不分,浑然把作业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上午紧赶慢赶补完了大半要交的,还剩一门英语。
英语老师不收作业,却会在课上挨个检查,完事后再讲题。
方时晏慢条斯理吃着饭,毫无感情可言地吐出两字:“不借。”
齐游放下筷子,两手拽住桌沿摇晃,身子也跟着荡,“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借我又不会怎么样,就这一次!”
“你上次怎么说的?上上次怎么说的?”方时晏不惯他这毛病,“你这偷天换日的把戏要玩多久?”
齐游崩溃嚎了声:“那不是事赶事,赶到一块了吗?”
自从借了方时晏一次作业尝到甜头后,他就不太乐意写作业了,抄都不想抄,想把这招沿用下去。
“但凡午休牺牲掉你那宝贵的午睡环节,你自个就能写完。”方时晏助纣为虐实在是良心不安,苦口婆心当了一回爹。
齐游不想再多一个爹,只想要能和他狼狈为奸的狗友,见方时晏油盐不进,正要使出终极无敌杀手锏,“你不借我,我就——”
方时晏抬眼瞥他,忽然看见不远处站在窗口的潘玉瑶,周围却不见李曾人影,眉头皱了皱,打断他的话,“李曾呢?”
齐游嘴里的话咽了回去,顺着他视线看去,下意识回:“我怎么知道。”
“我借。”
方时晏抬了抬下巴,“你去问。”
齐游痛心疾首,“只是没看见她在食堂而已,说不定她不想吃食堂去小卖部了,再不济就是一顿饭不吃又能咋地?你有必要吗?!”
不理解,十分不理解。
不理解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嫉妒。
但最终他还是屈服于英语卷子的诱惑,在潘玉瑶端着餐盘找位置的时候朝她挥手,笑得和蔼可亲。
潘玉瑶愣住,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齐游点点头。
潘玉瑶犹豫了会,不太自然地端着餐盘过来。
齐游故作好奇地左顾右看,然后步入正题:“怎么没看见李曾,她人呢?”
潘玉瑶了然,说:“她胃不舒服,在教室休息。”
方时晏眉头皱得更深了。
齐游瞥他一眼,恨其不争,接着问:“怎么突然胃不舒服了?”
潘玉瑶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方时晏说完,端着餐盘走人。
齐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是,你等我啊!”
他连忙喊住他,潘玉瑶见他要走,想了想说:“我准备给李曾带碗粥的,你们先走就给她带吧,让她先吃。”
“ok,谢了啊。”
齐游马不停蹄追上方时晏,拽着他回卖粥的窗口买了份青菜粥。
教室里,李曾趴在桌子上歪着身子记单词。
草稿纸上的字迹就差安个翅膀一飞冲天,倾斜一片。
嘴里默念,手上不停。
“disaster,d-i-s-a-s-t-e-r。”
一碗青菜粥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草稿本上。
李曾抬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看清来人,她呆住,“怎么是你们?潘玉瑶呢?”
“她才刚吃上饭,我们去的早没排队,刚好吃完就给你带上来了,”齐游努努嘴,“感不感动?惊不惊喜?”
李曾撑着身子坐起来,怏怏打开盒盖,无甚波澜地敷衍:“嗯,感动,惊喜。”
方时晏拉开她前桌的椅子坐下,问:“早上没吃饭?”
“下雨,懒得去买。”李曾搅动碗里的粥,想让它快些凉。
早上突然下起阵雨,升旗仪式取消,潘玉瑶在来早自习前就去食堂吃了早餐,她那会儿也不饿,就没让别人帮忙给她带。
而且胃痛只是借口,她也不是真的胃痛。
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原因。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烦恼。
李曾没有胃痛的前科,并且向来三餐都极其规律,她的生活开销基本都来自于吃饭,凭借多年来对她的了解,方时晏不得不仔细端详她的动作与神态,由此来判断她是否真的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而不去吃饭。
“哪儿痛,你指给我看看。”
方时晏挑眉,语气淡淡。
李曾脑海里警铃乍响,提高音量遮掩心虚,“都说了胃痛胃痛,肯定是胃啊,有什么好指的。”
方时晏神闲气定,悠悠说:“我怕你分不清胃在哪,说不定是阑尾痛呢。”
李曾哑口无言,只得指着胸口说,“这儿痛,这不是胃是什么?”
齐游默默补刀:“也可能是肺。”
李曾气极,横他一眼,“你们能不能对病人多一点关心?”
方时晏有些诧异:“你怎么还在这?”
齐游:“……?”
“大哥,这是我教室,我不在这在哪?”
“你自己去拿卷子啊,”方时晏说,“你不会是想我待会给你送过来吧。”
齐游微笑:“哪能劳烦您这位大爷呢。”
他把“大爷”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愤愤去方时晏班上拿卷子。
闲杂人士终于走了,方时晏直勾勾盯着李曾:“你最近不缺钱吧?”
“不却,什么都不缺。”
李曾被他烦得不行,粥都喝不畅快,“我就是单纯胃痛。”
“行,”方时晏总算起身,“我去医务室买药。”
李曾一口回绝,“不用!”
方时晏顿住,挑眉。
李曾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讪讪解释,“不用吃药,喝了点粥好多了。”
末了又补充了句:“别乱花钱。”
“先备着吧,下午还是不舒服再喝药。” 方时晏说。
第一天风平浪静的度过。
李曾仍不敢放下警惕,松懈半刻。
方时晏买来的三九胃泰被李曾塞在抽屉的角落,连包装盒都没有拆开。
只是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她总不能天天装病,潘玉瑶一个人孤零零去食堂吃饭,她过意不去。
李曾绞尽脑汁,晚上回家站在镜子前,怜惜地抚摸留了好几年的长发,脑子一抽,咬着后槽牙,拿起剪刀咔擦一声,拽着手里齐齐剪短的一截长发,眼睛里蹦出两滴泪花。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头乱糟糟翘起来的黑发,堪堪只到肩头,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没事,还没有丑到惨绝人寰的地步,稍微修一修就能看了。”
不多时,地上散落了一堆长短不一的发丝,李曾越剪越心惊,看着逐渐变短却依旧两边不对称的头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再这么剪下去,她可能会变成尼姑,可以出家了。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啊!!!
趁奶奶回来前,将厕所冲扫了一遍,确保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李曾咽了咽唾沫,对着镜子左照又照,眼泪汪汪跑出家门,找到一家看起来又破又小,只有一个爹爹经营的理发店,花了二十块巨款把头发修剪了一番。
然后她就变成了一颗蘑菇。
老太太回家差点没认出来,两眼一黑,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你好生生的,干什么要把头发剪了?”
她那一头长发又黑又厚,平日里谁见了都要摸两下,啧啧称叹,这小崽子居然一声不吭就给剪了,还剪得这么短!
老太太作势要揍她的人。
李曾一边躲一边喊:“奶!你听我解释!”
等老太太停下,她赤着脚气喘吁吁,“我,我这是为了学习,别人都说头发长了吃营养,营养都给头发吃完了,我脑子会萎缩的!”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老太太听了更是火冒三丈:“你书读狗屁里去了?你奶奶我这么大岁数都不信这种话,你倒是信得不浅!”
“就算头发不吃营养,那洗也麻烦啊!每次洗完等它晾干等得都累死了,短发干得快,还不用扎,省时省力,这样我才有更多精力搞学习!”
李曾梗着脖子说。
老太太彻底没话说了,胸口起伏着,盯着李曾看个没完,怎么看怎么别扭。
把头发全部扎起来多精神啊,还有学生样。
“行,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你看我不给你剃个光头。”
李曾听这话就知道她奶奶接受了她这发型,当即记吃不记打的搂上老太太的手,摇头晃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书读得可好了。”
-
书读得好是一回事,在学校里日子过得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
李曾一头短发让方时晏惊掉了下巴,也让班里人目瞪口呆,纷纷怀疑她是不是中了邪。
修剪头发和改变发型可不是一个概念,尤其在女生心里,头发于她们而言那是和命一样珍贵的物件,如此剪去墨发三千是需要很大决心的。
一夜之间长发变短发,总得有个不得不剪的理由。
课本上的知识明晃晃地摆在那,不见得有人深究,义务教育嘛,能套公式做题就行。
可要论这学校里一星半点风吹草动之下掩埋极深的八卦,个个都想深挖。
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往情伤这个方面猜想。
和她关系好些的,耐不住好奇主动询问,关系一般的则耳朵高高竖起,不错过任何关键信息。
李曾抓了把顺滑的发尾,耸肩随口解释:“头发长洗得麻烦,就剪了呗。”
好像这在她眼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不足挂齿的小事,想剪就剪了。
没能听到他们想听的回答,不少人觉得没趣,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也有一部分人坚持己见,认为她是遭受巨大变故后的强撑。
李曾心在滴血,恨不得天天戴帽子上学,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她把书包“哐当”撂在桌上,震得郑逸豪懵懵的从睡梦中抬起头,眼神迷茫,脸上还带着红印,“地震了?”
下一秒注意到了李曾的新发型,因为没带眼镜的缘故,看得有些模糊,好半天憋出一句:“同学你谁?”
“……”
李曾深呼吸,微笑着把他的头按下去,“睡觉吧,睡吧。”
齐游和潘玉瑶都是住校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宿舍楼和教室同在学校这块圈子里,住校生们觉得跑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于是日复一日总在打铃即将打响的那个时间段,一窝蜂的涌进教室。
潘玉瑶喘着气小跑过来,见着李曾眼睛一亮,“你剪头发啦,挺好看的!”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李曾破碎的心理总算得到了一丝慰藉,嘴角扬起正要应声,齐游嘴里塞着个大肉包走过来,看清李曾这形象,瞪大眼睛,口齿不清地惊呼:“我靠!你cosplay祁佳啊!”
齐游盯了她两秒,自个先乐了,“不对,你在cos蘑菇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哈!”
“…………”
李曾好不容易得了点阳光的心情瞬间乌云密布,闪电在云层中不断闪回。
趁着齐游笑得不停毫无防备的时候,悄无声息伸出腿,绊了他个狗吃屎,李曾头顶的乌云渐消了些,冲他微微一笑:“吃饭吧,吃吧。”
……
方时晏整个早自习都心神不宁,蹊跷,实在是蹊跷。
李曾有多宝贝她那一头长发,他是知道的,冷不丁突然剪短肯定有她的理由,只是她憋着不说缘由,他找不到任何有关的蛛丝马迹。
直到手机□□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是李曾的账号。
她□□一直登在他手机上挂着,方时晏不着痕迹将课本往前拉了拉,避开语文老师的视线,点进去。
头像是一个男性的动漫角色,没有网名。
他抿唇,内心天人交战,手却不受控制地擅自点了同意申请。
对方很快发来一条云里雾里的消息。
——小心一点。
方时晏飞快打字,掌心因为紧张沁了薄薄一层汗。
——小心什么?
——那个寸头想找你麻烦,在打听你是哪个班的。
方时晏在聊天框里删删改改,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想要再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是谁,寸头又是谁,为什么要找李曾麻烦?
聊天框上方不断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还有,谢谢你。
方时晏打字的动作顿住,凭借这只言片语拼凑出一副框架完整却毫无细节可言的图画。
李曾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了他,也因此被寸头记恨于心。
她正为此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方时晏关掉手机塞进抽屉。
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揽下所有的事情,什么都藏在心里。她永远为朋友两肋插刀,慷慨解围,但她绝不允许朋友为她这么做。
她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墙,一座只有她可以跨越边界,旁人却不能靠近半毫的围墙,仿佛围墙里关着畏光而又生性胆小,见不得人的可怜生物。
一不小心就会受惊。
方时晏曾经以为他是能够被围墙接纳的唯一特例,只不过出于那份太过喜爱的小心翼翼,他始终不敢越界。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清晰意识到了自己于那面围墙而言,只不过是一位徘徊已久的,隐约窥探到围墙内里景象的,知情者。
亦或者是,观察者。
他油然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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