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柍记得,端王将她带上了马车,马车颠簸不停,晃荡着晃荡着,她就晕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午阳高悬,积雪初融。承乾门下跪了齐刷刷的一排人,她站在人群之中,遥看那些人的背影。有挺直腰板的,有垂头丧气的,有跪地匍匐的,有仰头痛哭的。许是那人哭的声音太大,陆柍也有些难受。
正午到,令牌落,刽子手喷洒一口热酒,手起刀落,人头就掉下来了,咕噜咕噜地在滚动,将要滚至人群。百姓踮脚,踩着小碎步后退,照做的人一多,场面便有些滑稽。
陆柍被身后的慧觉拉住:“别看啦,别看啦。”
别看什么呢?滚落的人头,流淌的鲜血,她都不怕。
“慧觉,你在怕什么呢?”
慧觉愣愣地看着流到脚边的鲜血,一言不发,静静地站了许久。
陆柍没等到慧觉的答案,因为有人在外头唤她。
她睁开了眼,是慧觉。
“千叮咛万嘱咐,好生照料自己,怎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呢?这才几日不见,就病成这样,我当初就真不应该答应你回东柳巷。诶呦呦!”
慧觉在房内踱步,手上挂着那串佛珠,不停地对着空气拜。
“慧觉,我好着呢”,陆柍支起身体,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瞧,我这不是醒了吗?”
可这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嘴角的弧度还挂着,眼底的泪眨巴眼就落下了。
她刚才做的不是梦,是真的事,慧觉身上的事。慧觉说,他以前是个太医,后来犯了错,同门被斩于承乾门,他便做了和尚,日夜为他们祷祝,祈祷往生不再苦难。
“诶呀!你怎么哭了?还在起高热,又悲春伤秋的,身子可怎么办?”,慧觉移至床边,为陆柍裹紧身上的被子:“莫要害怕,端王面冷心热,他虽是将我们关押在此处,但是不会伤害我们的,你放心吧。”
“嗯……”陆柍哽咽,她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莫不是同现在的事有关?
陆柍一只手紧握被子,另一只手揩去泪水,询问道:“梁姑娘和阿九呢?”
“都无事,只有你病着,阿九在为你煎药,梁姑娘在隔壁歇着呢。”
陆柍看了眼四周,心里疑惑颇多,她不知晓端王为何要将他们绑来,却又在此刻解了他们的捆绳,她的脑子混乱的很,半响才道:“慧觉,梁大人好像出事了。”
“嗯,端王同我讲过了”,慧觉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处理好,你只管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他这是不愿意讲,陆柍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欲言又止,到底是没有继续问下去。每个人都有秘密,揭开秘密并非什么轻松事,这个道理她懂,遂点头,以示了然。
待慧觉离去,陆柍又开始在脑海中将事情一件一件串起:若慧觉的话是真的,齐王方逝世,端王便找到自己,带来此处藏匿,应是在保护自己。而先前在金樽楼,端王殿下与徐大人有交易,应是友方。但为何端王殿下不知徐大人的下落呢?
岂不是……徐大人还活着?
得出此结论,陆柍的心情愉悦许多,她近来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终于不用去四处打探消息了。乃至后头见到萧云祁的臭脸,陆柍也全然不记恨萧云祁掐自己脖子的事,只是笑眯眯的,十分恭敬地行礼。
萧云祁原先的一点心虚被这笑容给扫尽,只傲娇道:“饭在厨房,自己吃。”
陆柍便端着碗去院子里,夜幕已至,空中星子点点,熠熠生辉,煞是好看,只是晚风寒凉,吹得她有些受不了。她便去厨房,厨房软和许多,她坐在灶台边上,晃荡双腿,心情舒爽,不记得自己尚在病中。
突然,屋子的窗户被风吹开,屋里顿时灌满寒风,冻得陆柍打颤。她起身去关窗户,窗外却传来一声“诶呦”
陆柍察觉到危机,便向着门跑去,她将门一拉,门外的人一推,就这么直直地遇上。
“阿辞,是我!”
阿芙披着撩袍,全身暗紫,腰间挂了几排瓶瓶罐罐,她将帽子落下,露出一张挂着浅笑的脸。
陆柍心惊有余,苦笑地哈出一口热气,镇定后手便搭上阿芙的胳膊,上下瞧瞧,又将阿芙转身瞧瞧。
“你放心,我无事的。”阿芙无奈苦笑。
二人正在叙旧,阿强一人苦头灰脸地从门口进来了,他本采了些野花,想从窗户进来,给陆柍一个惊喜,谁知惊喜变成惊吓,他的手还被窗户给夹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阿辞,这花……送你的。”话毕,他有些害羞,便别过脸去。
陆柍将花手下,步子旋转到阿强的正面:“阿强,谢谢你!”
阿强就更害羞了,羞答答地回:“你喜欢就好,我就怕自己采的花不好看。”
“怎么会呢?你选的花都是我喜欢的!”陆柍乐呵呵地笑着,她怎么觉着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呢?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若真是梦,她希望这个梦可以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阿芙摸着她滚烫的手,随即将腰间的几个罐子取下:“快服下此药丸,我从师姐处讨来用的。”
陆柍点头,乖乖将药吃下,然后问:“徐大人可安好?”
阿芙点头:“大人亦无事,此刻正与端王殿下议事,你若是不放心,待会大人出来,不妨去见一面?”
陆柍便穿过门望去,那处屋子亮起微弱灯火,却瞧不见人影,她微微点头,心里有些激动。
“对了,阿芙,那日鬼魅城究竟发生何事了?我醒来后竟记不清,慧觉不同我讲,你们又都不在,我还以为鬼魅城的事是我在做梦呢。”
“此事说来话长……”阿芙不知从何讲起,亦不知有何能够直言,倒是突然出现的寒舟接过她的话:“陆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寒舟身材魁梧,稍一侧身,便将烛光挡住,又背着光,叫人瞧不清楚,只能看到那双冰冷的桃花眼。
“阿辞,这位是寒舟总领,是我们中武功最厉害的人”,阿芙附在陆柍耳边小声说道。寒舟实在是气息冰冷,他一来,阿芙觉得屋子变得更冷了。
陆柍便行礼:“总领大人可否告知我鬼魅城起火之事?”
“陆姑娘,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条件”
“大人请讲。”
寒舟双目紧盯陆柍:“离徐大人远些,能不见就不见。”
陆柍和阿芙都愣在原地,阿芙先开口:“寒总领,这是为何?鬼魅城大火那日,大人差点被埋在火堆中,还是陆姑娘回去将大人背出来的,陆姑娘还因此被掉落的横梁砸到头,生了好大一场病。便是再薄情,也不能如此忘恩负义吧?”
寒舟对着阿芙扫去一记寒冷的目光,对陆柍开口道:“没有你,大人的顾虑减少,也不会被火困住。”
“陆姑娘,你可记得张良两兄弟?”
陆柍点点头,她同阿强已将张良二人毒哑,便是后来浮沉堂的人抓到他们,应该也是得不到什么消息。她的脑子突然一激灵,想起了那辆诡异的板车。
他娓娓道来:“那日你二人处理不当,早已暴露身份,若非当日是我在浮沉堂值班,张良之事过我之手,你们二人根本走不出那条巷子。若是因你二人身份暴露,打草惊蛇,危险必将波及大人。我说的可有错?”
陆柍抿嘴唇,原来如此,原来那日是寒舟替他们打了掩护,这才没出事。
寒舟继续道:“揽月楼中,大人本可直接将你送走,却为了让你内心好受些,一再隐忍退让,让你留到了那日晚上。你可知晓,你去同揽月楼的姑娘交涉,对我们没有一丝好处?稍加处理不当,姑娘们管不住嘴,消息透露出去,我们的计划由此功亏一篑,你可有想过这一层?”
房内的气氛冰冷至极,阿芙哈哈笑道:“应当没那么严重吧?大人这么做应当是有道理的?”
她的话越说声音越小:“大人准备了许久……应当……”
寒舟将目光转向阿芙:“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大人命你兄妹二人协助周钰之,到头来一事无成,反倒叫自己的任务落到他人头上。是觉着这些事都过分简单,你们瞧不上吗?”
一时之间,房内鸦雀无声。
——
厨房内气氛冰冷,厢房内倒是冒烟。
萧云祁用剑指着徐季安的喉咙,淡淡道:“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别走了。”
徐季安笑笑:“是”
“殿下,金樽楼倒塌实属意外,想来是金樽楼建在鬼魅城之上,地基薄弱,下方的鬼魅城稍加动荡,便波及上方,这才不小心倒了,但我已为殿下备下厚礼,可助殿下重启金樽楼。”
竹影将地上的几箱黄金打开,徐季安继续:“我骑马而来,不便携带众多黄金,只带来几箱,余下的在我京中旧宅中,殿下若是不放心,可命人随我前去查看。”
萧云祁看着箱子上的鬼魅城图样,不由得笑出声:“呵,你倒是奸诈,将鬼魅城一把火烧了的同时不忘将里头的金银财宝掠夺来。”
他将剑向着徐季安的喉咙再深入一分:“徐季安,这个答案我不满意。”
“你说金樽楼实属意外,却偏偏在那日将我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将我引开?你说你要查贞贤太子的死因,只将狄珞相关人清除,却未同我讲查案要将整个鬼魅城损毁,你可知晓那鬼魅城中亦有无辜之人?你说来访的西域商行中有你的人,让我帮你照看些,却未同我讲,整个西域使团,上千人皆是你的人,可偏偏这千余人的身份都无异常,可见徐大人是谋划良久,让手下的士兵既习武又经商。我这楼倒塌,何来意外?你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切损毁!”
萧云祁冷冷地看着他,眼前之人他越来越看不透。
“徐季安,你藏私兵,是要造反吗?”
徐季安淡笑:“殿下,我只是替人完成心愿,若是造反,我便不会将殿下您引开,若是造反,我该去皇城,就不是在鬼魅城了。殿下因此事被皇上斥责,有我的一份责任,但也恰好让殿下看清楚陛下对您的心意,日后我们才好做打算。”
萧云祁冷笑:“心意?父皇将我母妃赐死之时我便对他心死,你何须用这种方式再刺痛我一遍。说来你还是不够信我,借此机会探明我与父皇的关系罢了。”
“如今你的心愿达成,却毁了我在京城苦心经营的一切”,萧云祁越说越委屈,将手上的剑狠狠扔在地上,直接上手扯住徐季安的衣领:“你可知晓,我母妃对父皇一片赤忱,却落得个自缢的下场,我外祖一家又何其无辜,他们因我而卷入皇室纷争,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你说你会助我登上皇位,为我母族平反,我便全心全意信你,敬你,凡是你要做的事,我都在帮你。可是你呢?骗我,试探我,如今又斩断了我在京中的路,你叫我如何甘心?”
“下官深知殿下对母妃的一片孝心,但为做长远打算,才让殿下受些委屈,如今齐王已死,太子病弱,唯有殿下与恒王可相争,殿下日后继承江山,指日可待。我不敢再欺瞒殿下,今日前来便是将贞贤太子之事悉数讲与殿下。”
萧云祁松开徐季安,颓坐在椅子上:“你说,胆敢再骗我,我先将慧觉和陆柍杀了。”
徐季安神色淡淡,只道声好,他这样好脾气,事事依着萧云祁,却让萧云祁更加怒火中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