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物理课沉闷得像一潭死水。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吱呀转动，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周延支着下巴，努力对抗着眼皮的重力，黑板上的力学图示已经模糊成一片灰色线条。
突然，一声细微的“Victory！”从教室后排传来。虽然立刻被掐断，但在昏昏欲睡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老师的粉笔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精准锁定了声源：“秦逸。”
全班齐刷刷回头。后排角落，秦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他的桌面上摊着物理课本，但周延知道那下面一定藏着手机——这已经是本学期第三次了。
“交出来。”李老师伸出手，声音平静得可怕。
秦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慢动作般从课本下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游戏胜利的画面，五颜六色的特效闪闪发光。
“第三次了。”李老师没收手机，放进讲台抽屉，“按校规，期末再来领。”
秦逸的肩膀垮了下来，手指在桌下神经质地抽搐着，仿佛还在操作虚拟按键。周延注意到他的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烟熏妆，校服领口还有几处油渍——典型的通宵打游戏后遗症。
“继续上课。”李老师敲敲黑板，“刚才讲到动能定理……”
课堂恢复平静，但气氛变得微妙。秦逸是班里有名的游戏宅，前两次被抓都嬉皮笑脸地混过去了，这次却异常沉默，只是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发呆，偶尔用手指在桌上画着什么——大概是游戏操作路径。
下课铃响，李老师刚走出教室，秦逸就冲了出去。周延看到他在走廊上追着老师说什么，但李老师只是摇头，最后秦逸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完了……”秦逸瘫在座位上，“我刚抽到的SSR角色……活动今天就结束了……”
上官翊拍拍他的肩：“兄弟，看开点，游戏而已。”
“你不懂！”秦逸抓乱头发，“我氪了半个月生活费才抽到的！”
周延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向秦逸——沈砚之。全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游戏，”沈砚之开口，声音平静，“是《星际征途》吗？”
秦逸瞪大眼睛：“你……你也玩？”
“不玩。”沈砚之推了推眼镜，“但我表弟沉迷这个。听说SSR角色确实很难得。”
秦逸像找到知音一样激动起来：“对吧！而且这次活动限定！错过就没了！”
沈砚之点点头：“下个月有物理竞赛，如果你能进复赛，我可以帮你向李老师求情。”
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秒，然后爆发出议论声。沈砚之，那个从不违反纪律的模范生，居然提出这种交易？
秦逸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帮我？”
沈砚之看了一眼周延，又迅速移开视线：“每个人都有在乎的东西。而且……”他顿了顿，“你的物理其实不差，只是不用心。”
周延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在他的印象里，沈砚之对纪律的坚持近乎偏执，初中时连他偷偷抄作业都会被严厉批评。现在的沈砚之却愿意为秦逸破例？
秦逸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坐直身体：“好，我参加！但我需要补习……”
“我可以帮你。”沈砚之说，“每天放学后半小时。”
全班哗然。沈砚之的补习可是年级前二十才有的待遇，现在居然要给吊车尾的秦逸开小灶？
“加我一个？”周延突然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口，“我也需要补物理。”
沈砚之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你物理及格了。”
“但没到优秀啊。”周延咧嘴一笑，“我也想进复赛。”
沈砚之看了他几秒，微微点头：“好。”
放学后，三人留在空教室里。秦逸迫不及待地掏出备用手机查看游戏资讯，被沈砚之轻咳一声提醒，才讪讪地收起来。
“先从基础开始。”沈砚之翻开秦逸的物理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书页空白处画满了游戏角色涂鸦，“你……从来没听过课？”
秦逸挠挠头：“听了也听不懂嘛……”
周延凑过去看，不禁笑出声：“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沈砚之叹了口气，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用这个。从现在开始，把每个游戏角色想象成一个物理概念。”
“啊？”
“比如……”沈砚之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角色，“这是‘力战士’，代表F=ma。他的技能‘冲撞’就是动量守恒……”
周延惊讶地看着沈砚之用游戏术语解释物理概念。更令人惊讶的是，秦逸居然听得很认真，还不时提出相关问题。
“大学霸有两下子啊。”周延小声嘀咕。
沈砚之耳尖微红，继续讲解。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周延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沈砚之讲解时眼睛会微微发亮，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画出流畅的图示，偶尔抬头确认他们是否听懂的眼神专注而温柔。
半小时很快过去。秦逸竟然做了三页笔记，还主动要求明天继续。“太神奇了，”他兴奋地说，“我居然听懂了波动方程！”
沈砚之合上书：“明天讲电磁学。把你的‘雷电法师’角色资料带来。”
秦逸欢呼一声跑出教室，剩下周延和沈砚之两人。夕阳将教室染成橘红色，沈砚之收拾书本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为什么帮他？”周延忍不住问，“你以前最讨厌别人上课不认真。”
沈砚之的动作顿了一下：“人都会变。”
“因为……科技展的事？”周延试探地问，“你发现差生也有优点？”
沈砚之抬起头，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因为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初中时，有个男生总在数学课上偷看篮球杂志。”沈砚之轻声说，“老师没收了三本，他还是继续带。”
周延的心跳突然加速：“那……后来呢？”
“后来有个多管闲事的同桌，每天帮他整理重点笔记。”沈砚之合上书本站起身，“虽然那个笨蛋还是经常不及格。”
周延呆在原地，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记得那些笔记——蓝色封面，字迹工整，边角还画着小小的篮球图案。他一直以为那是沈砚之随手为之，没想到……
“那个同桌……”周延的声音有些哑，“是不是还帮他写过检讨？”
沈砚之的嘴角微微上扬：“不只检讨。还有一次是情书。”
“那不是情书！”周延涨红了脸，“是帮朋友代笔！”
“字很丑，修辞老套，还抄了徐志摩的诗。”
“你怎么知道内容？！”周延瞪大眼睛，“我明明……”
“明明什么？”沈砚之挑眉。
周延猛地闭嘴。他差点说漏嘴——那封“代笔”的情书最后阴差阳错地被放进了沈砚之的书包，而他至今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到过。
沈砚之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拎起书包走向门口：“明天见。”
“等等！”周延叫住他，“那个……秦逸的事，要不要跟李老师说一声？”
沈砚之想了想：“周末有物理小测，如果他及格了，李老师应该会松口。”
周延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表弟真的玩那个游戏？”
沈砚之的背影僵了一下：“……骗他的。”
周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响亮。沈砚之回头看他，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教室地板上交织在一起。
周五的物理小测，秦逸破天荒地没有提前交卷，而是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甚至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收卷时，周延看到他脸上带着罕见的自信笑容。
“感觉如何？”周延问。
秦逸比了个“OK”手势：“至少有六十分！”
成绩当天下午就出来了。李老师公布分数时，特意看了秦逸一眼：“这次有人进步很大。秦逸，六十二分。”
全班哗然。秦逸上次小测只拿了二十八分。
下课后，沈砚之走向讲台，和李老师低声交谈。周延看到李老师的眼镜滑到了鼻尖，表情从惊讶到犹豫，最后变成了无奈的妥协。他从抽屉里拿出秦逸的手机，递给沈砚之。
“谢谢老师。”沈砚之礼貌地说。
李老师摇摇头：“沈砚之，你一向是最守规矩的学生。这次为什么……”
“因为规则是为人服务的。”沈砚之的声音很轻，但周延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一次破例能让他对物理产生兴趣，值得。”
李老师怔了怔，最终笑了：“下不为例。”
沈砚之把手机还给秦逸时，后者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大学霸！你是我救命恩人！”他迫不及待地开机，登录游戏，“活动还有三小时结束，来得及！”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沈砚之提醒道，“竞赛报名表周一交。”
“没问题！”秦逸已经沉浸在游戏中，但突然抬头，“对了，周延，你考了多少？”
周延这才想起去看自己的分数——七十八分，比他上次进步了十分。不算很好，但……
“及格了。”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扫了一眼他的卷子，“继续努力。”
周延咧嘴一笑：“这不有你这个补习老师嘛。”
沈砚之的耳尖微微泛红，转身走回座位。周延注意到他的步伐比平时轻快，像踩着阳光的旋律。
放学路上，周延和沈砚之意外地同路。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秦逸那小子挺有潜力的。”周延打破沉默，“要是能把打游戏的劲头用在学习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沈砚之看着远处的晚霞，“有些人需要找到正确的动力。”
周延侧头看他：“就像你用游戏角色教他物理？”
沈砚之点点头：“激发兴趣比强制灌输有效。”
“你以后……”周延犹豫了一下，“会当老师吗？”
沈砚之的脚步微微一顿：“我父亲希望我搞科研。”
“但你想做什么？”
沈砚之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延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轻声说：“小时候我想发明能飞的书包，这样就不用手提了。”
周延大笑起来：“那现在呢？想发明什么？”
“能让人开心的东西。”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几乎被街道噪音淹没。
周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科技展上沈砚之调试机器人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教秦逸物理时闪亮的眼睛，想起他为自己整理笔记时画的小篮球……
“你已经发明了。”周延脱口而出。
沈砚之疑惑地看他。
“那个机器人，还有……你教秦逸的方法。”周延挠挠头，“挺让人开心的。”
沈砚之的嘴角微微上扬，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将那一抹笑意染成金色。周延突然觉得，这比任何发明都更让人开心。
两人走到分岔路口，沈砚之停下脚步：“我坐103路。”
“嗯。”周延站着没动，“明天……还补习吗？”
“如果你想。”
“想。”周延回答得太快，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物理确实挺难的。”
沈砚之点点头：“明天图书馆见。”
103路公交车驶来，沈砚之上车前回头看了周延一眼，那眼神让周延站在原地很久，直到公交车消失在视线尽头。
回到家，周延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鞋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边角已经泛黄。他翻开最上面一本，扉页上写着「周延补习笔记——初二(下)」，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给笨蛋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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