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仲山夫妇刚回内院,伺候的丫鬟就快步跟了进来,将那方叠得整齐的白绢呈上,低声道:“老爷,夫人,这是方才收拾新房时发现的。”
王氏一把抓过白绢,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狠狠将绢子摔在桌上:“好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江仲山也皱紧了眉,沉声道:“新婚之夜,竟让夫君独守书房,她到底懂不懂规矩?”
“定是这乡下丫头不会伺候人,惹得砚川厌烦了!”王氏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乡野女子上不了台面,连这点本分都做不到,留着她何用?”
“去,把柳氏给我叫过来!”江仲山拍了下桌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丫鬟应声而去,没多久,就领着时禾进来了。她刚回到新房没片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见公婆脸色不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行礼:“爹,娘。”
王氏没让她起身,指着桌上的白绢,厉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时禾抬头一看,那方白绢她认得,是昨夜喜婆留下的。她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夫君……夫君昨夜并未回房,他去了书房睡。”
“他去书房,你就让他去了?”王氏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她,“你是怎么做妻子的?连自己的夫君都留不住,让他一个人守在书房,你安的什么心?”
“我……”时禾想解释自己曾想上前伺候,却被他推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公婆眼里,怕是只会觉得她在找借口。
“我看你根本就不懂怎么伺候男人!”王氏越说越气,“我们江家娶你回来,不是让你当摆设的!连这点夫妻本分都做不到,留你有何用?”
江仲山在一旁沉着脸,冷冷道:“看来不给你上点家法,你是不知道规矩,不长记性!”
时禾吓得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爹,娘,求你们饶了儿媳这一次!儿媳……儿媳真的不是故意的,夫君他……他不愿碰我……”
“他不愿,你就不会主动些?”王氏根本不听她解释,转头对旁边的老妈子道,“去,取家法来!让她好好长长记性,什么是做妻子的本分!”
老妈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应声去了。时禾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她终于明白,在这江家,她的委屈和辩解,根本一文不值。
很快,老妈子取来一根细竹鞭,递到王氏手里。王氏掂了掂竹鞭,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的时禾:“今日我就替你爹娘教教你,嫁到江家,就得守江家的规矩!男人是天,你就得顺着他,伺候好他,听见没有?”
时禾浑身发抖,却还是倔强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娘,儿媳知道错了,求您别打……”
“知道错了?我看你根本不知道!”王氏说着,扬起竹鞭就朝她背上抽去。
“啪”的一声脆响,时禾疼得闷哼一声,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背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说!以后会不会伺候夫君了?”王氏厉声问道。
时禾咬着牙,泪水混合着屈辱,一颗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却还是低声道:“……儿媳会的。”
“啪!”又是一鞭。
“记住你的本分!”王氏的声音带着狠厉,“再敢让夫君独守空房,仔细你的皮!”
一鞭又一鞭,落在背上,疼得时禾几乎喘不过气。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求饶没用,反抗更没用,只能忍着。
江仲山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却没阻止。在他看来,这是让她认清本分的必要手段。一个不听话的儿媳,就得好好教训。
终于,王氏打累了,扔掉竹鞭,喘着气道:“滚回房去!好好反省!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伺候不好砚川,看我怎么收拾你!”
时禾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背上火烧火燎地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低着头,踉跄着走出内院,没敢回头。
回到新房,她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桌子滑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背上的疼,心里的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那么顺从,那么努力地想做好,却还是免不了挨打受骂。难道就因为她是柳家的女儿,是他们眼中的“乡野村姑”,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温暖而明亮。可时禾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深渊,怎么也爬不出去。
江府的消息传得快,王氏在内院动了家法的事,没半个时辰就传到了柳家父母耳中。
老两口正坐在客房里,对着一桌冷掉的点心发愁,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少夫人被老爷夫人罚了,柳母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衣襟也顾不上擦。
“时禾……时禾被打了?”她声音发颤,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追问,“我女儿怎么了?他们为什么打她?”
小丫鬟被问得慌了神,支支吾吾道:“是……是夫人说少夫人没伺候好姑爷,犯了规矩……”
“我的儿啊!”柳母一听,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捂着脸就哭了起来,“她才刚嫁过去啊!怎么就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柳父也急得直咳嗽,扶着桌子站起来:“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们凭什么打我女儿!”
“爹,娘!”柳玉龙从外面回来,脸色铁青,显然也听说了消息,拳头攥得死紧,“我去找他们理论!”
他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柳母死死拉住。
“玉龙!你站住!”柳母哭着拽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不能去!”
“娘!他们都把时禾打成这样了,我能眼睁睁看着?”柳玉龙红着眼,声音嘶哑,“她是我妹妹!”
“我知道她是你妹妹!我知道心疼!”柳母泪如雨下,死死拽着他不放,“可她已经嫁进江家了,是江家的人了!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我们现在冲出去闹,只会让她更难做人!”
“难道就看着她受委屈?”
“不看又能怎么样?”柳母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寄人篱下的穷亲戚!你去闹,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柳家没规矩,觉得时禾教不好,往后只会更苛待她!你想让她在江家彻底没法立足吗?”
柳父在一旁喘着气,艰难地说:“你娘说得对……我们现在出去,不是帮她,是害她……”
“可是……”柳玉龙看着母亲哭红的眼,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明知道妹妹在里面受了委屈,却只能站在外面,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柳母拉着他的手,眼泪一颗颗砸在他手背上,滚烫而绝望:“我的儿啊……娘也心疼啊……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我们没办法……只能让她自己熬……熬过去了,也许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都怪我没本事……没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受这种罪……我的女儿啊……”
客房里一片哭声,压抑而绝望。窗外的红绸还在飘,喜庆的颜色此刻看来,却像一道道扎眼的伤口。
柳玉龙站在原地,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看着窗外江府那高不可攀的屋檐,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而此时的新房里,时禾正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丫鬟刚给她上过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在黑暗里。
她听见了隔壁客房隐约传来的哭声,那是母亲的声音。她知道,家人一定是听说了。
眼泪又涌了上来,混合着背上的疼,心里的酸,涩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咬着枕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能让他们担心。
她已经嫁过来了,这条路,再难,也只能自己走下去。
只是那疼,那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看不到尽头。
江砚川刚在衙门坐定,手里的卷宗还没翻两页,赵无忌就大咧咧地掀帘进来,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江大举人,新婚燕尔的,不在家陪着新媳妇,倒巴巴地来衙门当差,真是勤勉啊。”
江砚川头也没抬,蘸了点墨,在卷宗上批注:“公务要紧。”
“公务再要紧,也比不上**苦短吧?”赵无忌凑到他桌前,挤眉弄眼道,“昨儿见你喝得酩酊大醉,还以为你今早爬不起来呢。怎么样?柳小姐……是不是如我所说,是个宝贝?”
提到柳时禾,江砚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带着惯常的轻慢:“不过是个村姑罢了,有什么可惦记的。”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赵无忌啧了一声,往椅子上一坐,“什么村姑?那叫璞玉!昨儿她穿着嫁衣站在那儿,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性子又温顺,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对胃口的姑娘。”
他看着江砚川波澜不惊的脸,故意叹了口气:“说真的,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美人,你还看不上?要不是她跟你从小定了娃娃亲,轮得到你?我早就上门提亲了。”
江砚川终于抬眼,皱了皱眉:“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赵无忌挑眉,“柳小姐那模样,那气度,比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小姐强百倍。你别仗着自己是举人,就把人家不当回事。真要是伤了人家的心,有你后悔的时候。”
江砚川没接话,重新低下头看卷宗,只是笔尖在纸上划过,力道却重了几分,留下一道深深的墨痕。
赵无忌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后悔?他怎么会后悔。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乡下女子,能嫁给他,已是她的福分。
可不知为何,脑海里却又闪过她昨夜红着眼眶的模样,还有方才出门时,她站在廊下,穿着湖蓝色襦裙,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将那点异样压下去:“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赵无忌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再说,只是摇了摇头:“行,我不说了。反正将来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江砚川一眼,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衙门里又恢复了安静。江砚川看着卷宗上那道突兀的墨痕,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拿起茶盏喝了口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赵无忌不过是没见过世面,被那乡野女子的几分姿色迷了眼罢了。
他江砚川要走的路,是青云直上,岂能被一个女子绊住脚步?
那个柳时禾,终究只是他履行诺言的一个符号,仅此而已。
江砚礼午后回府探望,刚进正厅就见伯父伯母正坐着喝茶,脸色却算不上好看。他笑着拱手:“伯父,伯母。”
“是砚礼啊,坐。”江仲山抬了抬手,语气淡淡的。
王氏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添杯茶,随口问道:“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
“衙门没什么事,就回来看看。”江砚礼坐下,目光扫了一圈,“对了,砚川呢?这刚新婚,怎么没在家陪着弟妹?”
一提江砚川,王氏就忍不住皱眉:“还能在哪儿?一早就去衙门了。哼,家里有个不懂规矩的,留着也心烦。”
江砚礼愣了一下:“弟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王氏没好气地说,“连自己的男人都伺候不好,新婚夜就让砚川去书房睡,你说有这样当媳妇的吗?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们做长辈的,总得教教她什么是本分。”
江砚礼的眉头蹙了起来。他昨日见过柳时禾,虽看着文静,却绝非不懂礼数的人。新婚夜江砚川宿在书房,怎么看也不像是女方的错。
“伯母,”他斟酌着开口,“这事儿怕是不能全怪弟妹。砚川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眼高于顶,未必是弟妹的错。”
“你这是什么话?”王氏立刻沉了脸,“她是江家的媳妇,伺候不好夫君就是她的错!难道还要怪砚川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砚礼耐着性子道,“只是弟妹刚嫁过来,对府里的规矩不熟,性子又文静,怕是……怕是砚川那边态度硬了些。再说,昨日我见弟妹知书达理,绝非不懂事的人,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江仲山放下茶盏,语气沉了下来,“我们江家娶媳妇,是让她来尽本分的,不是让她来讲道理的!规矩就是规矩,做不好就得教!”
“可也不能因此就苛待她啊。”江砚礼想起柳时禾那双干净的眼睛,心里有些不忍,“她毕竟是刚嫁过来,又是那样的家境,咱们做长辈的,该多担待些才是。”
“担待?”王氏冷笑一声,“我们江家娶她回来,已经是给足了柳家脸面,她自己不争气,还想让我们怎么担待?砚礼,这是我们江家的家事,是我江仲山的儿媳,该怎么教,不用你一个做堂哥的来指手画脚!”
她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蛮横。江家虽不是官宦世家,却也是本地望族,向来是说一不二,哪里容得下旁人对自家内事发话?
江砚礼被噎了一下,看着伯父伯母坚决的神色,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反而会惹他们不快。他叹了口气,没再争辩,只是心里对那个刚嫁过来的弟妹,多了几分同情。
这江家,怕是容不下她那份干净和温顺了。
而此时的新房里,时禾正靠在床头,背上传来阵阵钝痛。她听见了外面隐约的争吵声,虽听不真切,却也猜到了几分。
是为了她吧。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轻轻闭上眼,将那点转瞬即逝的暖意压下去。在这深宅大院里,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映得窗纸上一片金黄。时禾知道,她在江家的第一个白天,快要过去了。而这样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江砚礼见伯父伯母脸色稍缓,便趁机说道:“伯父,伯母,既然你们也觉得弟妹需要开导,不如我去跟她说说?我与砚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些话由我来说,她或许更能听进去,也能让她明白砚川的性子,往后相处能更从容些。”
江仲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劝劝她,让她认清楚自己的本分,别再惹你伯母生气。”
王氏虽不情愿,却也知道江砚礼的话在理,便挥了挥手:“去吧,让她好好反省。”
江砚礼应声起身,径直往新房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他心里一紧,推门走了进去。
时禾正趴在床上,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疼得忍不住了。旁边的小丫鬟拿着药膏,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下手。
“怎么回事?药怎么还没上?”江砚礼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道:“回江公子,少夫人说疼……”
“废话,上药哪有不疼的?”江砚礼走上前,看着时禾背上那几道红肿的鞭痕,心里莫名一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药!”
小丫鬟不敢再耽搁,连忙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往时禾背上涂。时禾疼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枕头,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江砚礼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红肿的痕迹刺得人眼睛疼。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温顺安静的女子,怎么就惹得伯父伯母下这么重的手。
“弟妹,”他斟酌着开口,语气放柔了些,“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那堂弟,性子是急了些,又刚中了举,心气高,说话做事难免欠妥……”
时禾没回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多谢堂哥关心,是我自己不好,不懂规矩。”
“这怎么能全怪你?”江砚礼叹了口气,“新婚夜的事,我虽不知详情,但砚川那般性子,定是他先冷了你的心。他就是这样,眼里只有前程规矩,不懂珍惜眼前人。”
他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昨日见她时,她虽穿着粗布衣裙,却像株干净的兰草,今日受了委屈,更添了几分惹人疼的脆弱。
这样好的女子,温和、知礼,就算家道中落,也难掩那份骨子里的雅致。砚川怎么就看不见呢?
江砚礼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心里竟莫名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这样的女子,能与自己相遇,该多好。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是她的堂哥,岂能有这般荒唐的想法?
他定了定神,对旁边的丫鬟道:“仔细着些,别弄疼了少夫人。”
“是,公子。”
江砚礼没再多留,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时禾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偶尔微微颤抖,心里又是一叹。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念头甩开。只希望砚川能早日明白,自己错过了多少。
而床上的时禾,在他走后,才缓缓闭上眼。堂哥的维护像一丝微弱的光,短暂地照亮了她灰暗的心情,却也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在这江家,她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背上的疼还在继续,可心里的疼,却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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