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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狭路相逢,反将一军

夜色浓重,官道上唯有这队车马带来的光亮和人声。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阎王苍白(饿的)又虚弱(装的)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开道的侍卫显然训练有素,虽被突然窜出的人影惊了一下,但并未慌乱,迅速勒住马匹,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厉声喝道:“前方何人挡道?!惊扰状元爷仪驾,该当何罪!”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老远。

“救……救命……” 阎王趴在地上,感觉冰冷的土地硌得他生疼,胃里更是火烧火燎。他努力维持着“奄奄一息”的姿态,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破地怎么这么硬!这凡人的身子怎么这么不顶饿!还有这侍卫,嗓门真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的。

黑白无常此刻也戏精附体,扑在阎王身边,声音那叫一个凄切惨绝。

白无常带着哭腔:“官爷!行行好!救救我家公子吧!我们本是北地行商,途经此地遭了山匪,盘缠财物被劫掠一空,仆从失散,就剩我们主仆三人侥幸逃脱,已经……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配合他那张清秀的脸,倒真有几分落难小书童的可怜相。

黑无常则沉默地单膝跪地,试图将阎王“虚弱”的身躯扶起,他扮演的冷面护卫此刻眉头紧锁,嘴唇干裂,虽然不说话,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因饥饿和疲惫而难以完全收敛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常年勾魂带来的职业后遗症),反而更增添了几分落难高手被迫屈尊求助的憋屈与真实感。

轿辇稳稳停下。抬轿的轿夫和随行的仆从都好奇又警惕地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三人组。这组合着实有些奇怪:中间那位公子,虽然衣衫皱巴、形容狼狈,但那容貌气度,绝不像寻常商贾子弟,倒像是哪个世家大族跑出来的娇贵少爷。旁边的护卫,眼神太利,不像普通家丁。那小书童,哭得倒是情真意切,就是眼神太过灵动,滴溜溜乱转。

就在气氛有些凝滞时,那青绸轿辇侧面的小窗绸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开。灯笼的光晕恰到好处地照亮了轿中人的半张侧脸。

温润如玉,清雅如竹。这是阎王的第一印象。那人生得极好,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色偏淡,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随时都在温和地微笑。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料子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更衬得他气质清贵,卓尔不群。

此人正是新科状元,谢长安。

谢长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先是落在演技浮夸的白无常身上,停留一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转向努力扮演“昏迷”却因为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而身体微僵的黑无常,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趴在地上、侧着脸、努力维持虚弱表情的阎王脸上。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让阎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

“怎么回事?” 谢长安开口,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朗温润,在这寒夜里听起来格外舒服,也……格外让阎王紧张。

那开道侍卫连忙回身禀报:“回状元爷,是三个落难之人拦路求救,说是遭了匪劫,饥寒交迫。”

谢长安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阎王身上,并未立刻说施救或是驱赶,反而像是仔细端详着他的面相,片刻后,才缓声道:

“这位公子,”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请恕谢某直言。”

阎王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只听谢长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仿佛医者断症般的平和与确凿:“观阁下印堂之处,隐有青黑之气缭绕不散,此非寻常病气,倒像是……运势跌至谷底,晦气缠身之兆。眉宇间神光黯淡,气息虚浮游离于体表,乃是魂不守舍,诸事不顺之相。若在下所观不差,公子近日岂止是衣食无着,怕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乃至……有血光之灾临头之险?”

阎王:“!!!”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了个正着!

阎王活过的岁月,比这条街上的石板路年纪还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孙悟空砸过场子,被冤魂厉鬼组团投诉过,甚至因为克扣孟婆汤原料被孟婆举着勺子追杀了半个幽冥界……

印堂发黑?晦气缠身?魂不守舍?血光之灾?!

这、这他妈不是他当年刚上任时,为了唬住那些不老实的恶鬼,跟着地府老油条判官学的、专门用来吓唬鬼的江湖术士套话吗?!虽然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一些气运流转,但从来都是他居高临下对别人说,何曾被人如此精准地、一字一句地反扣在自己头上?!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想冷笑,想用残存的那点威压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状元知道知道,谁才是掌管“血光之灾”的祖宗!

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因为这家伙说得也太准了吧?!运势跌至谷底(都被贬下凡了能不走背字吗)?晦气缠身(刚被帝君骂完踹下来能没晦气吗)?魂不守舍(饿得头晕眼花能神采奕奕吗)?诸事不顺(托梦都能托成反向预警能顺利吗)?血光之灾(再没吃的可能真要饿死了这不算血光之灾吗)?!

每一句都像是一支冷箭,精准地射中他此刻最真实的窘境!

黑白无常也彻底懵了。白无常忘了哭,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轿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状元郎,心里疯狂呐喊:同行!这绝对是同行!还是业务水平极高的那种!连公子的跟脚都差点被看穿了!

黑无常扶着阎王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此人绝非普通书生!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场,并非修行者的灵力,也非妖鬼的邪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正而浩瀚的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

阎王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从牙缝里挤出反驳,试图挽回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呵……胡、胡说八道!本……本公子好得很!什么印堂发黑,血光之灾?我看你才是一派胡言,危言耸听!” 可惜,他饿得中气不足,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色厉内荏。

谢长安闻言,非但不恼,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反而加深了些许,看着阎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明明已经炸毛却还要强装镇定的猫儿。

“哦?” 他轻轻一个反问,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那为何公子与二位随从,面色苍白并非病态而是饥馑所致,唇干裂而非风寒,气息短促源于腹内空空?三位衣衫虽料子上乘,却沾满夜露尘土,破损处并非利器所伤而是荆棘刮擦,显是于这荒郊野岭挣扎已久,并非刚刚遇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阎王因为被他戳穿而微微握紧的拳头,以及黑白无常瞬间不自然的神色,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逻辑清晰得令人发指:

“此官道虽是通往京城,但入夜后少有行人,更别提商队。三位在此刻拦轿,若非真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又何至于行此……略显仓促之下策?” 他将“碰瓷”二字委婉地替换成了“略显仓促之下策”,但其中的意味,在场只要不傻都能听懂。

阎王被这一连串精准的“暴击”打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偏偏又无法反驳。这家伙的眼睛是尺子做的吗?观察得这么细!逻辑还这么严密!这让他怎么接?承认自己就是来碰瓷的?那估计立刻就会被侍卫当成宵小之徒乱棍打走!不承认?人家已经把证据链甩他脸上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狠狠地瞪着轿中那个笑得像只狐狸的混蛋状元,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自己几千年来积攒的威仪和脸面,在今天晚上,在这荒郊野岭,被这个凡人按在地上摩擦!

谢长安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他不再紧逼,放下了绸帘,清润的声音从轿内传出,带着一种仿佛施恩般的温和:

“相遇即是缘分。谢某虽不才,亦不忍见三位落难至此。若三位不嫌弃谢某府邸简陋,可随我回府暂歇。府中正巧缺几位……嗯,身手矫健的护卫与伶俐懂事的书童。”

他特意在“身手矫健”和“伶俐懂事”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三位若无更好的去处,或许可在谢某府中谋个差事,暂且安身立命,也好渡过眼前难关。不知意下如何?”

护卫?书童?

让执掌生死簿的阎罗天子、让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去给一个凡人状元郎当护卫和书童?!

奇耻大辱!简直是罄竹难书的奇耻大辱!

阎王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差点真的喷出一口老血。他几乎要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指着轿子破口大骂,然后拉着黑白无常扭头就走,宁愿饿死冻死也不受这嗟来之食!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再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咕噜”声,声音之响亮,在寂静的夜里甚至压过了风声。与此同时,一阵更猛烈的夜风吹过,冻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骨气,瞬间被生理上的极度需求击得粉碎。

白无常在一旁弱弱地、带着哭音地小声劝道:“公、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有瓦遮头,有热汤饭……总比……总比真应了那血光之灾强啊……” 他说着,还配合地揉了揉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

黑无常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侧头避开阎王视线的动作,也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形势比人强,低头是为了活下去。

阎王僵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尊严在疯狂呐喊,而生存的本能却在拼命拉扯。他看着那顶安静的、仿佛在耐心等待他决定的轿子,又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和空瘪的胃袋……

最终,对温暖、食物以及“避免真的饿死街头成为三界笑柄”的强烈渴望,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他那所剩无几的、摇摇欲坠的、属于阎罗天子的骄傲。

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声音低哑,充满了屈辱和自暴自弃:

“……多、多谢……叨扰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有千斤重,砸得他头晕眼花。

轿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计谋得逞般的低笑。

“起轿。回府。”

轿夫们重新抬起轿子,仪仗再次启动。侍卫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跟上。

阎王在黑无常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跟在轿子旁边,白无常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阎王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已经出窍,麻木地看着前方那晃动的轿影,心中一片悲凉。

想他堂堂地府之主,掌亿万生灵轮回,如今却沦落到要给一个凡人当“护卫”混饭吃?这要是让地府那群正在吃瓜的混账知道了,怕不是要笑到忘川河水倒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除了那个该死的猴子和自己手贱画的那个叉,就是轿子里这个看似温润、实则腹黑至极的小白脸状元!

谢长安……

阎王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他记住了!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正发着狠,肚子又“咕”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复仇幻想。

唉,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混过今晚,填饱肚子再说吧。

这人间,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好混啊。

前途无“亮”,唯有轿前那两盏灯笼,在浓重的夜色中,指引着他们走向一个未知的、充满了“打工还债”心酸的未来。而他与这位谢状元的“奇妙情缘”,就在这充满了饥饿、寒冷、尴尬和反套路碾压的初遇中,正式拉开了啼笑皆非的序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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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狭路相逢,反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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