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过早膳,谢长安果然如约前来,要带他们去户部办理户籍凭证。
“今日天气甚好,正适合出门。”谢长安今日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更衬得面如冠玉,他目光扫过三人,在阎王那身依旧玄色但明显是新做的衣袍上停留一瞬,唇角微扬。
阎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想到要去那规矩繁琐的人间衙门,他就提不起劲。白无常倒是兴致勃勃,连连保证会好好表现,绝不添乱。黑无常一如既往地沉默,像一道可靠的影子跟在阎王身后。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在京城街道上。阎王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头微蹙。这人间,真是吵闹得紧。
“颜公子似乎不太喜欢喧闹?”谢长安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阎王放下车帘,瞥了他一眼:“比不上地……比不上家中清静。”他差点说漏嘴,及时刹住车。
谢长安却像是没察觉,笑意加深了些:“人间烟火气,久了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譬如这街角的炊饼,初觉平常,细品之下,麦香淳朴,亦是难得。”
阎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心里却嘀咕,这谢长安,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听着像是闲聊,又总觉得意有所指。
到了户部衙门,果然气派森严。朱门高墙,石狮肃立,官吏们行色匆匆,脸上大多没什么表情。谢长安显然对此地颇为熟悉,与相熟的官员寒暄几句,便有人引着他们前往负责户籍的偏厅。
偏厅内,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官员正在喝茶,正是王主事。见到谢长安,他放下茶杯,起身拱手,态度还算客气:“谢状元,今日怎么得空光临敝处?”
“王主事。”谢长安回礼,温声道,“带几位亲友来办理户籍凭证,有劳了。”他将阎王三人简单介绍为“远道而来的表亲”。
王主事目光在阎王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气质独特、神色慵懒中带着疏离的阎王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好说,好说,谢状元的亲戚,下官自当行个方便。请坐,我们按流程来。”
初始的流程还算顺利,白无常口齿伶俐,将事先编好的“落难行商投亲”故事说得滴水不漏。王主事一边记录,一边点头。
然而,就在询问到“祖上三代名讳、职业”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小吏,附在王主事耳边低语了几句。王主事脸色微变,对谢长安露出歉意的表情:“谢状元,实在抱歉,尚书大人有急事相召,点名要您也过去一趟,说是与明日经筵讲学有关……”
谢长安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温润:“既是尚书大人相召,自当前往。”他看向阎王三人,略带歉意,“颜公子,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阎王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谢长安这才跟着那小吏匆匆离去。
偏厅内只剩下阎王三人和王主事。谢长安一走,王主事脸上的热情仿佛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淡了下去。他重新坐下,端起官腔,手指敲着桌面:
“我们继续。方才说到祖上三代……颜公子,令曾祖、祖父、父亲,具体名讳为何?从事何业?可有功名在身?按律,需记录在案,以备核查。”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刻意加重了“按律”二字。
白无常心里叫苦,面上还得赔笑:“回大人,年代久远,实在是……记不太清了。都是普通百姓,耕读传家……”
“记不清了?”王主事音调扬起,带着明显的不信和刁难,“连自家祖宗都记不清,这来历未免太过含糊。若是细作或逃犯混入京城,本官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他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阎王,语气带着施压,“颜公子,您看这……”
阎王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活了无尽岁月,执掌生死轮回,何曾被人如此盘问“祖宗”?这小小主事,分明是看谢长安不在,故意刁难。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半眯的凤眼彻底睁开,眸光幽深,如同蕴藏着万年寒冰,直直看向王主事。
王主事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慌,强自镇定道:“颜公子,并非本官有意为难,实在是规矩如此。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户籍,怕是办不了。”
“规矩?”阎王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得刺骨的笑意,“好,那就按你的规矩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王主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力量,“你口口声声要查他人祖宗根底,却不知……王主事你自己,祖上三代,又是否经得起查?”
王主事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恼火:“你!你这是何意?本官身家清白,岂容你污蔑!”
“清白?”阎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嗤笑一声,“王德贵,曾祖,屠夫。‘一刀准’的名声倒是响亮,可惜心术不正,秤砣下藏磁石,克扣斤两,晚年恶疾缠身,双臂溃烂而亡,这业报,可还‘清白’?”
王主事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眼睛瞪得滚圆,如同见了鬼!
阎王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语速平缓,却字字诛心:
“王有才,祖父,县衙书吏。笔墨尚可,贪墨成性,连三百文赈灾钱都纳入囊中。晚年瘫痪在床,子嗣厌弃,孤苦伶仃,这结局,可还‘清白’?”
“王守义,父,秀才。为人还算忠厚,曾资助落魄书生,积了些许阴德,可惜福薄。”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向浑身筛糠般发抖的王主事:“至于你,王主事……八岁爬树摔断左臂,十二岁偷窥李寡妇沐浴摔下墙头……为官之后,‘勤勉’倒是勤勉,去年河堤修缮,那八十两银子的‘茶水钱’,喝得可还痛快?需不需要本……本公子帮你算算,你如今功德簿上,还欠着多少业债?油锅地狱十五年的刑期,是打算提前去体验一番?”
“噗通!”
王主事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在地,面无人色,冷汗如雨,指着阎王,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你……你到底是……是人是鬼?!”这些他深埋心底、甚至自己都模糊了的家族秘辛和自身污点,被对方如同翻阅自家账簿般随意道出,连具体数额和地狱刑期都一清二楚!这恐怖的洞察力,让他魂飞魄散!
白无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拼命憋笑,肩膀一耸一耸。黑无常嘴角也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阎王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王主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这户籍,能办了吗?”
“能!能!马上办!立刻办!”王主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官仪,扑到桌案前,颤抖着手抓起笔,以最快的速度填写文书、盖上大印,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阎王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办……办好了!颜公子!您……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今日之事,千万……千万莫要对外人言啊!”
阎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分量不轻的户籍凭证,看都没看王主事一眼,随手递给白无常,淡淡道:“走吧。”
三人走出偏厅,离开户部衙门。刚踏出大门,就看到谢长安早已等候在马车旁。而那位王主事,竟也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对着阎王的背影点头哈腰,直到他们上了马车,还站在原地擦着冷汗。
谢长安的目光在王主事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和阎王波澜不惊的脸上转了一圈,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什么也没问,只温声道:“事情办妥了?上车吧。”
马车缓缓启动。车厢内,白无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将方才阎王如何“大显神威”、把王主事吓得屁滚尿流的过程说了一遍。
“……哈哈哈!公子您没看见那王主事的脸色,白的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让他刁难我们!活该!”白无常笑得前仰后合。
谢长安听着,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目光偶尔掠过对面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阎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和……愉悦?
“原来如此。”待白无常说完,谢长安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叹,“颜公子竟有这等‘洞察人心’的本事,谢某佩服。”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既像是夸赞,又像是试探。
阎王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道:“一点家传相面之术,不足挂齿。”他顿了顿,终于睁开眼,看向谢长安,凤眸中带着一丝审视,“倒是谢大人,似乎对这等‘非常’手段,并不惊讶?”
谢长安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笑容温润如玉:“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谢某虽读的是圣贤书,却也相信,天地间自有浩然正气,亦有一些……玄妙难言的存在。颜公子非常人,有些非常之能,亦是理所当然。”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未承认知晓什么,又表达了一种开放的认知态度,让阎王一时摸不清他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城府太深。
阎王盯着他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得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心里却更加确定,这谢长安,绝对不简单!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文曲星的能力?或者至少,察觉到了什么?
回到谢府,晚膳时分。看着满桌菜肴,再想想今日总算到手,虽然过程不太光彩的户籍凭证,白无常心情大好,再次对谢长安表达感激之情:“谢大人,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这身份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谢长安执箸为阎王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微笑道:“小白客气了,举手之劳。况且,能得三位……相助,是谢某之幸。”他再次用了“相助”这个词。
阎王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闻言,放下汤匙,状似随意地道:“谢大人几次三番相助,我们虽感激,却也不能一直白吃白住。不知谢大人府上,可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之处?也好让我们略尽心意,偿还一二。”他刻意加重了“效劳”和“偿还”二字,目光紧紧盯着谢长安,想看他如何反应。
谢长安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阎王,眼中笑意加深,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放下酒壶,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狡黠:“颜公子如此说,倒让谢某想起一事。近日京城确有一桩悬案,令谢某颇为困扰,恐非寻常衙役所能侦办。若是三位肯出手‘相助’,之前乃至日后三位在府中的一切用度,便权当是谢某预付的‘酬劳’,如何?”
白无常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公子这试探,怎么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他刚想打哈哈圆过去:“哎呀,谢大人,我们就是普通……”
“哦?”阎王却打断了白无常,凤眼微挑,看着谢长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易察觉的警惕,“不知是何等悬案,连谢大人都觉得棘手?莫非……又与那‘非比寻常’有关?”他想起了日游神提到的青云书院张院士之事。
谢长安眸光微动,心中暗赞阎王的敏锐。他点了点头,神色略显凝重:“正是。青云书院张院士暴毙一案,现场门窗反锁,无外伤中毒,但谢某在其书房中,确实感应到一丝极其隐晦却阴寒刺骨的残留气息,此等手法,绝非寻常。谢某思来想去,或许唯有颜公子这般有‘非常之能’者,方能窥破其中玄机。”
他看向阎王,眼神诚恳而期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若是三位觉得为难,谢某也不敢强求。只是这吃穿用度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和三人身上的新衣,其意不言自明。
白无常:“……” 完了,金主爸爸这是要“讨债”了!
黑无常默默握紧了筷子。
阎王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谢长安那副“我很为难但你们看着办”的温良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这狡猾的狐狸!分明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跳!先用衣食住行把人稳住,再抛出案件,最后以“还债”为由,逼他就范!偏偏他还不能直接拒绝,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狠狠瞪了谢长安一眼,对方却回以一个无辜又温和的笑容。
“……哼!”阎王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说具体情况!”
谢长安眼底的笑意瞬间漾开,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春水。他知道,这位嘴硬心软的阎王爷,终究是应下了。地府人间联合破案小组,即将正式上线!
嗷呜!第六章热乎出炉!我们阎王陛下霸气侧漏,“查你三代”反杀刁难主事,帅炸了!谢状元更是深藏不露的“套路王”,一顿操作直接把傲娇阎王“骗”上破案贼船!接下来的书院谜案更加扑朔迷离,每晚8点,准时更新,期待小可爱们的点赞、评论和推荐哦!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最大动力![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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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波,查你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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