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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你没有提前告诉我!”

我在阳台甩开宴宗羡试图碰过来的手,同时往边上退了一些,把距离拉开。

不用看我也知道,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是困惑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我怎么会对他在晚饭上当众宣布要在深城买房反应那么大。

当他说出这句话,微微笑着看我时,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愤而离席的冲动。那种感觉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有点类似于难堪。

难堪过后便是失望,对我自己的。

因为难堪意味着我内心深处在退缩,我根本不想和他面对站在阳光下的艰难与非议,只想仗着他的纵容宠溺而贪婪苟且。我用心卑鄙。

甩开他之后,我转身面对楼下花园,不敢让他看到我这张卑鄙懦弱的脸。屋里有综艺节目的声音,楼下小区路上有孩子们玩闹的欢笑声。而咫尺之距的身后,是宴宗羡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我听得出来。

他干什么要对我小心翼翼?我哪里值得他小心翼翼?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慌乱而无处躲藏,只能握住栏杆,尽力故作冷漠。

“雀儿。”他轻声喊我,用那种安抚的声调,斟酌开口,“我生在深城,长在深城,当然要做好定居这里的准备,不是吗?以后我的家,你想来就可以来,不想来,一步都不踏进都行。好吗?”

他又看穿我。

我就怕他看穿我,还迁就我。我宁愿他平时对我也像在床上那样独裁不讲理。

“你不要这样了。”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他,“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什么都为我考虑,你又不是我爸,也没比我大多少。”

“宴雀!”他骤然蹙眉。拿他和我爸比,是冒犯他。

我避开与他对视,飞快地说:“云墨挺好的,爷爷也看好。”

说完,逃似的从阳台角落钻出去,没等智能玻璃门自己打开,就手动推开跑回屋里了。

对我失望吧,失望了就好了。

散了年,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该上学的也回到学校。

我本来是元宵之后开学,但最后一个学期是实习,我便借口要准备找实习工作,提前回学校了。然而就算回学校,也不过是离家半个小时车程而已。爷爷要我在上班之前都回家吃晚饭,我不好扫他的兴,便这样毫无意义地来回瞎折腾。

大年初七和宴宗羡那点争执,很快被翻过去了。毕竟在“地下情人”之前,我们首先是家人。家人之间哪里有两句不对付就一直黑脸的,说不过去也做不出来。

于是,他又跑来叫我陪他去看房。

“我有三四个候选,咱自己开车去,一天能看完。”他的个人终端配置高,可以同时开七个全息屏。我们面前浮现着四个楼盘信息,都是实时拍摄。

“这些全部都能在半年内交房,离老爷子这边公共交通车程也都在一个小时内,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没抬眼,“你买房,你喜欢就行。”

他侧头瞥我一眼,顿了顿,说:“算了,还是实地看看吧,走。”

话音落下,全息也关了。他站起来就往外走,我跟上去。在院子里遇到刚从外面溜达一圈回来的爷爷,问我们去哪里。他随便交待了两句,就冲到停车坪的车旁,然后大声喊我的名字叫我快点。我都跟出来了,他还怕我不去。

“宴雀,你等等,先给你介绍个人。”爷爷拉住我,从自己的个人终端里调联络人名录,“这是叶诀,在万州生物科技做什么总监的,他老爸是我的老同僚,刚才遛弯遇到他们爷俩,提了一下你,你可以去面试一下。”

被传到我终端上的是一个看上去也许三十多,也许四十多的年轻男人的资料。长相英俊得有点逼人。明明脸上笑着,却无端令人心里敬畏。

本来一个面容如此年轻的人做总监,是一件称得上稀奇的事。但这位……你只要认真看看他这张脸,就会感受得到,他行。

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如此优越。人比人,气死人。

我本能抗拒这种光芒过于盛炽的人,但万州确实是我最想进的公司。于是我谢过爷爷,存下了这位叶总监的联系方式。

“老爷子跟你说什么?”宴宗羡问。

“给我介绍工作。”

宴宗羡没再问,给车下了指令就出发了。

他候选的那四个楼盘都在优良地段,交通、商业、教育资源俱备,价格自然很不友好。而售楼小姐的接待很友好,无一例外殷勤周到地带我们到处逛,嘴巴一刻不停,把房子的现在价值和未来前景都说得天花乱坠。

我以为这一趟也就是看看,没想到看到第四家,宴宗羡就直接签合同付首付了。

这家是最贵的,小区的名字也起得贵,叫水岸尊府。除了交通商业教育资源这些卖点之外,还重点宣传绕半个小区而过的深城母亲河支流,叫回梁溪。

宴宗羡定下的那套房,就在离溪边最近的一栋楼。

我几乎立即确定,他其实早就确定要这套了。因为在十多年前,这个小区还是一片老旧居民楼,回梁溪可以任溪边居民随便下去玩的时候,他就经常带我来玩。说得煽情点,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纯真最快乐的时光。

而且,只有我们。

那时候宴昱还太小,来不了。

从水岸尊府的售楼部出来,天色已经蒙上夜幕降临的暗蓝,我们有一阵子谁也没说话。他起初在看合同,看过两遍之后就欲盖弥彰索然无味了。

“宴雀。”他终于开口。

“干嘛?”

“不高兴?”

“没有啊。”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顺便扯扯衣摆,一抬头,见他的视线正落在我手上。我便意识到,调整坐姿、小动作多,都是说谎的表现。

既然已经被看得这么清楚,那就说开好了。

我偏头看着他,道:“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是觉得你不必用这些心,难道你还真的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

“是。”他的回答在我短暂停顿的话语中插-进来。声音不大声调不高,也听不出什么特别坚定的意味。但我就是好像被打了一棍子。

我有些愣,几乎是下意识回问:“什么?”

“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行?”他扬了扬嘴角,“婚姻法修改又怎么样,双A不能结婚又怎么样?这个时代不结婚很奇怪吗?我是你小叔,你是我侄子,我们住在一起有什么奇怪?你如果那么不想被人知道,我们不说不承认,别人一辈子也抓不到什么。碎嘴的也是人家自己贱,你替他们羞耻什么?”

“我对你不是……”

“不是什么?”

我哪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只是随便吭个声。

他眯起眼睛,侧坐着,完全面对我:“你对我不是爱情?”

“……”我垂下视线,如同鸵鸟钻沙。

“你不是,那你对云墨吃什么醋?这些年我身边出现的人,不管什么性别你都偷偷查得清清楚楚。十五岁躺在我怀里,就想和我做-爱。故意在我房间里放小漫画,穿我的衬衫不穿内-裤。我发烧的时候偷亲我,跟我说自己洁癖还拿我咬了一半的面包吃,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这么用心良苦全然奉献,还有心分得出去遇到别人吗?你好好说说,你真的不想和我这样下去吗?”

他没有碰我,我却觉得被他卡住了喉咙。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在我心里回荡过千百遍,它们都是我的秘密。我当然知道,宴宗羡那么聪明的人,对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可我怎么能承认我知道他知道呢?我怎么能面对他知道呢?难道互相假装和回避,不是我们的默契吗?

你为什么要打破默契啊?

我不仅被卡住了喉咙,还被掐到了泪腺,眼眶发胀发酸。那些泪腺即将涌出来的液体,由我的慌乱、委屈、恐惧、不知所措凝结而成。

但我不能让它们真的滚出来。

我低头瞪着眼睛,咬了一下牙根,然后深深吸一口气。眼睛于是睁得更大了,好像这样那些液体就会蒸发。而它们当然没有蒸发。不过我的努力也不是一无所成,它们在我眼眶之内被消耗了,没能结成珠连成串掉下来。

“宗羡。”我逼开发哽的喉咙,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颤抖。我叫他的名字,我只有在谈严肃话题和神志不清的时候,叫他的名字。

然而我用了这么些力气,到底只说得出一句话:“我很爱我们这个家。”

闻言,他的表情像听了个笑话。

我都能想象到他心里在说什么。

对自己,我跟他有一样的质问——因为爱这个家,我就可以伤害他吗?那他是什么?他有什么义务这么多年处处顺我,疼我,护我?算什么?

我几乎要恨死自己了。

我们彼此沉默。

他是在平复,努力不对我发火。我是在等待,等待他再一次让着我。看,直到这一刻我还这么无耻,把问题甩给他。

过了良久,他果然开口,态度很讲道理:“宴雀,这个家我们早就伤害了。不是你一个人干的,是我们。等要面对的时候,你逃不掉。”

他一冷静,我就会冷静。

我说:“我知道。”

他重新面对前面的路坐着:“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爱这个家。虽然我爸没有管过我,我和大哥关系不好,但我还是爱这个家。在这点上,我们一样。但我想要你。不管你怎么想,我和你这样不是为了图新鲜刺激满足肉-欲,我爱你。所以宴雀,我给你时间。在我交房之前,你如果能找到......找到对的人,我就放你走,以后绝不会再招你,我们的秘密也不会摊出来伤害到这一家人。反之……你就为我着想一次吧,好吗?”

我张了张嘴,里面分明有很多话,可是没一个字说得出来。喉咙和嗓子共同努力半分钟,才勉勉强强凑全了一个“好”字的发音。

“好。”

当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身边的空气都冷了。我遂了他的提议,也终于寒了他的心。

之后一路上,他没再就这个话题说过半句话。直到车开回家,他才再次说话,提的是另一件事。

那也是一件,给我当头棒喝的事。

“你和大哥的DNA验证结果出来了,我让朋友加急的。怕自己会偷看,所以我要的是纸质鉴定书,在你房间里。你自己决定看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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