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午后,阳光炽烈得像要把大地烤化。“福满楼”里却凉意阵阵,范无咎正蹲在冰窖门口,用厚厚的布擦拭着刚运到的冰块。他**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汗珠顺着紧实的脊背滑下,没入腰间系着的粗布裤带里。
谢必安从账房出来,手里拿着几页账单,远远就看见他这副模样。青金色的发丝被他随手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的。他站在阴影中,看着范无咎宽厚的肩膀一耸一耸,心里竟莫名地有些燥热。这是怎么回事。
“无咎,”谢必安走上前,将账单递给他,“这是今日的采买清单,你过目一下。”
范无咎直起身,接过账单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谢必安的指尖。那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让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知道了,”他低着头,快速扫了几眼账单,“没什么问题,明日我亲自去趟城郊菜园。”
谢必安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他汗湿的脊背上。那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在范家做苦工时留下的。他忽然很想伸手摸摸,看看那些疤痕是不是还像记忆中那样凹凸不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天热,你也歇歇,别累坏了。”
范无咎闷声应道:“不累,多备些冰块,店里也能凉快些。”他说着,又弯腰去搬另一块冰,肌肉线条在动作中绷得更紧。
谢必安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说话,转身走回了前厅。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冰镇酸梅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冰窖的方向。阳光透过窗棂,在范无咎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绸缎长衫的纨绔子弟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隔壁县丞家的公子,王虎。他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谢必安,撇了撇嘴,带着人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谢家七少爷吗?怎么,不在府里享清福,跑到这小破楼里当掌柜来了?”王虎语气轻佻,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谢必安放下茶杯,面色平静:“王公子说笑了,只是帮朋友照看生意。”
“朋友?”王虎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冰窖方向,“就是那个黑炭一样的奴才?我说谢必安呐,你什么时候沦落到和这种人称兄道弟了?”
谢必安的指节在桌沿叩了叩,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里的恶意骤然凝滞。他抬眼看向王虎,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王公子似乎对我这位朋友的出身格外在意?只是不知,比起范兄凭双手挣来的体面,某些人靠着祖上余荫作威作福,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王虎被他噎得一窒,脸色瞬间涨红。他身后的跟班见状,立刻咋咋呼呼地围上来:“谢必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公子好心提醒你,你倒敢出言不逊!”
谢必安缓缓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青金色发丝上镀了层柔光,却掩不住眼神里的冷厉:“我与范兄之间的情谊,何时轮到外人置喙?王公子若是无事,便请回吧,‘福满楼’的生意,不欢迎存心找碴的客人。”
王虎气得发抖,指着谢必安的鼻子骂道:“好!好得很!谢必安,你给我等着!这梁子,我跟你结下了!”说完,便带着一群人骂骂咧咧地冲出了酒楼。
店里的伙计们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凑过来:“七爷,这可怎么办?王虎那厮心胸狭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必安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目光却投向冰窖的方向。范无咎还在那里搬冰,仿佛外面的争执从未发生,只是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谢必安走到冰窖门口,范无咎正好搬完最后一块冰,直起身时,额角的汗珠滚落,砸在地上碎成几瓣。他看到谢必安,有些不自然地擦了擦手:“让你见笑了。”
谢必安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声音温和:“他们无理取闹,与你无关。倒是你,歇会儿吧,天太热了。”
范无咎接过手帕,指尖触碰到谢必安的皮肤,依旧是那股清冽的凉意,让他心头微动,低声道:“我不累。倒是你,刚才……”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谢必安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眼底,漾开细碎的光斑:“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当年在范家做工时,吃了不少苦吧?”他指的是范无咎脊背上的疤痕。
提起往事,范无咎眼神暗了暗,垂眸道:“都过去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事,挨罚也是应该的。”
谢必安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范无咎口中的“错事”是什么。当年范家败落,范无咎被卖入府中为仆,只因不小心打碎了一件古董花瓶,便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是那时,他与谢必安第一次相遇——彼时谢必安还是府里众星捧月的七少爷,却在无人处,偷偷给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范无咎一瓶伤药。
“那不是你的错。”谢必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范家对不起你。”
范无咎猛地抬头看他,眼神复杂。他从未想过,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家七少爷,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必安却转开了话题,指着冰窖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冰块:“这些冰够用多久?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弄些来。”
范无咎摇摇头:“够了,这些应该能撑到傍晚。倒是你,刚才得罪了王虎,怕是会给你招来麻烦。”
“麻烦?”谢必安轻笑一声,“我谢必安什么时候怕过麻烦?再说,有你在,还能让我真吃了亏不成?”
范无咎的心猛地一跳,看着谢必安眼底的笑意,竟一时失语。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位曾经遥不可及的少爷,会把他视作可以依靠的人。
午后的时光在忙碌中悄然流逝,“福满楼”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客人络绎不绝。范无咎负责后厨的采买和冰鲜供应,手脚麻利,从不出错;谢必安则在前厅招呼客人,应对得体,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得竟异常默契。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熔金。范无咎正在清点当日的采买账目,谢必安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忙了一天,喝点东西歇歇。”
范无咎接过碗,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他看着谢必安,欲言又止:“七爷,你……真的打算一直留在这儿?谢家那边……”
谢必安靠在柜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酸梅汤的碗沿,轻声道:“谢家的荣华富贵,我早已不放在眼里。倒是‘福满楼’,还有你,让我觉得……这里更像个家。”
“家”这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范无咎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只是个粗人,怕是会拖累你。”
“拖累?”谢必安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在我眼里,你比那些所谓的名门贵胄,可靠得多。范无咎,你信我吗?”
范无咎猛地抬头,撞进谢必安清澈而真诚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虚伪和算计,只有纯粹的信任和……一丝他读不懂的深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信。”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叫骂声。王虎去而复返,身边还带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谢必安!你敢羞辱我,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后果!给我砸!”王虎一声令下,那些大汉便狞笑着冲进店里,桌椅板凳瞬间被掀翻在地,碗碟碎裂的声音刺耳欲聋。
谢必安眼神一冷,将范无咎护在身后:“王虎,你敢在这儿撒野?”
“撒野又如何?”王虎狞笑道,“我不光要砸了你的店,还要打断你的腿,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范无咎一把将谢必安拉开,自己挡在前面,沉声道:“王虎,有事冲我来,别为难他。”
王虎上下打量着范无咎,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好啊,既然你这么‘讲义气’,那我就先废了你这双搬冰的手!”说着,便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挥着拳头就朝范无咎砸来。
范无咎侧身躲过,反手一拳打在那大汉的肋下,大汉痛呼一声倒在地上。他当年在范家做苦工时,没少被打骂,早已练就了一身挨打的本事,也摸索出了一些自保的格斗技巧。
但对方人多势众,范无咎很快就落入下风,身上挨了好几下重击。谢必安看得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两个大汉死死缠住。
“住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厉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捕快服饰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差役走了进来。
王虎见状,顿时有些发怵:“李捕头,你怎么来了?”
李捕头冷冷地扫了一眼狼藉的店面,又看了看鼻青脸肿的范无咎和被缠住的谢必安,沉声道:“有人报官,说这里有人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王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闹事!”
王虎连忙辩解:“李捕头,你别听他们胡说!是谢必安和这个奴才先动的手!”
“是吗?”李捕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围的伙计和几个还留在店里的客人,“你们说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那些客人和伙计早已对王虎的恶行不满,纷纷七嘴八舌地指证是王虎带人先来砸店挑衅。
李捕头听完,脸色更沉,对差役道:“把王虎和这些闹事的都给我带回衙门!”
王虎吓得腿都软了,连忙喊道:“李捕头,我爹是王知县!你不能抓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爹只是个知县,还管不到我头上!”李捕头毫不留情,差役们一拥而上,将王虎等人强行押走。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店里却已是一片狼藉。范无咎扶着墙站起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溢着血丝。
谢必安连忙上前扶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范无咎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皮糙肉厚的,这点伤不算什么。倒是店里……”
谢必安看着满地狼藉,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范无咎的肩膀:“店没了可以再开,只要你没事就好。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范无咎想说不用,但对上谢必安担忧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福满楼”,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范无咎看着谢必安的侧脸,他的青金色发丝被风吹起,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觉得,就算前路再多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谢必安似有所感,转过头,对上范无咎的目光,微微一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范无咎重重地点头,夕阳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个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仿佛预示着,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谢必安忙着处理“福满楼”的后续事宜,还要应付王家那边的施压。王知县果然动用了关系,试图逼迫李捕头释放王虎,甚至暗示要给谢必安和范无咎安上罪名。
但谢必安早有准备,他不仅拿出了王虎聚众滋事的证据,还暗中收集了王知县平日里贪赃枉法的一些蛛丝马迹,匿名递交给了知府衙门。知府大人早就对王知县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收到证据后,立刻下令彻查。
王知县自顾不暇,自然没精力再找谢必安的麻烦,王虎也因此被多关了几日,吃了不少苦头,出来后也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轻易招惹谢必安。
“福满楼”被砸后,谢必安干脆关了店门,重新装修。范无咎便每日帮着谢必安跑前跑后,采购材料,监督施工,事事亲力亲为。
这日,两人忙到很晚,坐在尚未完工的店里,看着堆放在一旁的木料,范无咎忽然道:“七爷,其实你不必为了我……”
谢必安打断他的话,递给他一个刚烤好的地瓜:“吃吧,还热乎着。”
范无咎接过地瓜,暖烘烘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到掌心,也暖了心口。他沉默地吃着,香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谢必安看着他,轻声道:“无咎,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奴才’,更不是什么需要我‘为了你’的外人。我们是朋友,是兄弟,不是吗?”
范无咎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热。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人,能得到如此真挚的对待。他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是兄弟!”
谢必安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两人年轻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之间那份纯粹而坚定的情谊。
新的“福满楼”在半个月后重新开张,比以前更加宽敞明亮。谢必安依旧在前厅招呼客人,范无咎则负责后厨和采买,两人配合得愈发默契。
生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红火,甚至比以前更胜一筹。因为客人们都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和掌柜是一对能共患难的真兄弟,也乐于来这里捧场。
这日,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李捕头。他是特意来道谢的,感谢谢必安提供的证据,让他得以顺利扳倒王知县。
“谢兄弟,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未必能斗得过那王知县。”李捕头拍着谢必安的肩膀,语气真诚。
谢必安笑道:“李捕头客气了,我也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罢了。倒是要多谢李捕头那日及时赶到,不然我和范兄可就麻烦了。”
一旁的范无咎也拱手道:“多谢李捕头仗义相助。”
李捕头哈哈一笑:“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对了,我听说知府大人对你递交的证据很是赞赏,还特意问起你的情况,说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有意招揽你入府衙做事呢!”
谢必安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多谢知府大人抬爱,只是我性子散淡,还是守着这家小店比较自在。”
李捕头也不强求,又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范无咎看着谢必安,有些担忧地问道:“入府衙做事是好事,你真的不想去吗?”
谢必安笑了笑,走到范无咎身边,压低声音道:“在府衙做事,固然风光,但也意味着要卷入更多的纷争。我只想守着这家店,守着你,过些安稳日子,不好吗?”
范无咎的心再次被狠狠触动,他看着谢必安近在咫尺的脸庞,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
日子就这样不疾不徐地过着,春去秋来,“福满楼”的生意越来越好,谢必安和范无咎的感情也愈发深厚。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风雨,早已将彼此视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小镇都被皑皑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宛如仙境。“福满楼”里却温暖如春,炭火熊熊,客人满座。
范无咎在后厨忙活完,擦着手走到前厅,看到谢必安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雪景出神。他走过去,递上一杯热茶:“在看什么?”
谢必安接过茶杯,呵出一口白气,轻声道:“看雪。你看,这雪下得多大。”
范无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雪花纷飞,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他蜷缩在柴房里,浑身是伤,而那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悄悄递给他一瓶伤药,轻声说:“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唯有身边这个人,始终未曾改变。
范无咎轻声道:“是啊,那时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谢必安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无咎,遇见你,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屋内暖意融融。茶杯上方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视线,却挡不住彼此眼中的深情。他们的故事,如同这檐下的青影,历经风雨,却愈发清晰,也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继续温暖而坚定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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