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诉的手比脑子快一步。几乎是本能,在看清门外那张刻入骨髓又让他心悸的脸的瞬间,“砰”的一声,他用尽全力想把门甩上,隔绝那纠缠不休的阴影。
但门板撞上的并非空气,而是柏延霂用身体抵住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板被一股沛然大力生生推了回来,柏延霂半个身子强硬地挤入门内,瞬间侵占了玄关的空间,带着外面楼道里微凉的空气和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他右手精准地探出,铁钳般紧紧攥住了许诉试图缩回的手腕。
“许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一字一句像石头砸下,“跟我回去。”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战栗从手腕窜上许诉的脊椎。
那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压在他的脉搏上,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狂乱的心跳。屈辱和愤怒瞬间淹没了那丝不该有的悸动。
许诉费劲想甩开他的手:“你他妈谁啊,你说和你回去就回去?”柏延霂的力气很大,许诉没甩开,反而被攥得更紧。
“柏延霂!松手!”许诉用左手去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扣下来。
骨骼被挤压的剧痛清晰地传来,许诉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碎,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我疼!”柏延霂的力气越来越大,快要突破许诉的承受范围,逼得许诉叫喊出声。
紧握的力道松了些许,但依旧不肯放手。
许诉求助似的向林祀檀看去,他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客厅的桌沿,单腿微曲,一只手悠闲地插在裤兜里。
灯光勾勒出他略显玩味的侧脸,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许诉的目光与他相接时,林祀檀不仅没有半分担忧或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挑了挑眉,眼神里透出庆幸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随后抬起那只插在兜外的手,极其轻佻地、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朝许诉挥了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许诉的脚底直冲头顶,盖过了手腕的疼痛。
恍然间,所有的不合理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柏延霂能精准地找到这里?还仅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靠,你俩一伙的!?”许诉反应过来,对林祀檀质问到。
但柏延霂没有再给任何交谈的机会,许诉便被拉到楼道处,深夜的楼道寂静无声,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许诉压抑的喘息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感应灯随着脚步明灭闪烁,灯光下许诉侧过脸,他看不清柏霂延的表情。
许诉一路挣扎,用脚去绊、用身体去撞旁边的墙壁,试图减缓速度或制造噪音引起注意。
但柏延霂的手臂稳如磐石,每一次拖拽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易化解了他所有的反抗。只有皮鞋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半夜人不算多,电梯很快就等到了。
到了电梯,柏霂延猛地将许诉按在旁处,手腕被按在两侧,以绝对的身体优势将许诉困在他和电梯壁之间。电梯内部明亮的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柏延霂脸上,清晰地映出他眉宇间的疲惫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固执。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灼热。
柏延霂身上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合着烟草、皮革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干燥凛冽的味道。
强势地侵入许诉的鼻腔。
两人的身体贴得太近了,近到许诉能清晰地感受到柏延霂胸腔的每一次起伏,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热度的鼻息拂过自己的额头和鬓角。
那气息掠过的地方,皮肤像过了电般阵阵发麻。
“许诉,”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微微低下头,距离近得让许诉能看清他眼睑下浓重的青灰和眼角细微的纹路。柏延霂伸出另一只手,指腹带着薄茧,以一种近乎轻柔的动作,撩开了许诉因挣扎而散落在脸颊旁的一缕汗湿的碎发。
那微糙的触感划过皮肤,带来一阵阵异样的战栗。
然而柏延霂的指尖没有离开,而是落在了他敏感的耳垂上。
没有用力,只是用指腹一下一下地、带着某种安抚又似乎带着某种怀念意味地揉捏着。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熟悉,瞬间击溃了许诉一部分愤怒的壁垒。柏延霂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深海的漩涡,晦暗不明。
这种局面没持续多久,便听到他重重的叹息声,“不要让我担心。”不是责备,不是愤怒,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无奈的、深不见底的包容。这份包容像一盆温水,猝不及防地浇在许诉燃烧的怒火上,升腾起一片迷茫的白雾。
倒显得许诉是这个挑事精了。
许诉抬眼瞪他,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俩年了,他眼角的细纹似乎多了一些,眼底有些青灰,但眼神里的固执丝毫未减。
许诉有点动容,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他疲惫的脸上流连,柏延霂好像看起来真的很累。那被攥紧的地方,指尖下意识地、微弱地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个潜藏的本能想要挣脱束缚,去触碰那张写满倦意的脸。
以前,在他们还亲密无间时,每当两人都累到极限,身心俱疲,总会习惯性地额头抵着额头,在沉默中汲取力量。那时,他们的手会自然而然地抚上对方的脸颊,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撑。像两头在残酷世界里搏杀后伤痕累累的公狼,在无人窥见的角落,互相舔舐着伤口,确认彼此的存在。
柏延霂注意到许诉的动作,垂下眼眸,身形向前压了几分,握在许诉手腕的力道也加重了。
“许诉,”他声音低沉,又唤了遍许诉的名字。
柏延霂敏锐地捕捉到了许诉那一瞬间细微的走神和手腕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想要抬起的意图。
他浓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部分深沉的眸光,高大的身形却带着一种试探和不容拒绝的意味,向前又压近了半分。
两人之间本就不足一拳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限,身体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与此同时,握在许诉手腕上的力道也随之加重,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又像是一种更深的禁锢。
带着熟悉的命令口吻,“别闹了。”
这命令式的语气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许诉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柔软和动摇。
“谁跟你闹了?”许诉冷笑出声,“柏延霂,是你来找我的,把我关在屋子里不给出去,把我绑架到码头让人看着我,到底是谁在闹?”
就不该心疼他,许诉暗道。
柏延霂的眼神果然如许诉预料般地闪烁了一下,如同被强光刺痛。
那深潭般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许述发现了,每当提及“绑架”、“囚禁”、“码头”这些字眼,柏延霂就会像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瞬间沉默下去,紧抿的唇线透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回避,眼神深处则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歉疚,却又固执地不肯宣之于口。
电梯轻微震动,开始下降。许诉趁机抬膝朝他□□顶去,却被他早有预料般用大腿挡住。这个动作让两人贴得更近,近到许诉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灼热的体温。
“你比以前更容易生气了。”他低声说,呼吸喷在许诉耳畔,那气息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许诉半边身体都僵硬了。
“拜你所赐。”许诉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恨意。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
柏延霂不由分说拽着许诉往外走,许诉死命往后坠,指甲深深掐进了柏延霂紧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的手背皮肤里,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只是闷哼一声,换了个姿势,直接揽住许诉的腰将许诉扛起来。
又来。
头……晕得厉害……胃被顶得难受……许诉的挣扎在眩晕中变得虚弱无力。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柏延霂摔到他的车上,身体被摔得有些疼。
没等许诉爬起来,他已经“砰”的关上了车门,迅速上了驾驶座锁死了车门。
许诉发狠地踹向车门,皮鞋与金属碰撞发出“砰”的闷响。真皮座椅跟着震动,车载香氛摆件随着晃动倒在仪表台上。
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窒息的冷冽香气。
“开门!”许诉双手死死攥住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摇晃、拉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柏延霂你他妈聋了吗?”
柏延霂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抓住许诉的手腕,眼神突然变得危险:“把安全带系上。”他的声音冷硬如铁,不留情味。
下一秒,引擎轰鸣,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许诉因惯性重重摔回座位,后脑磕在头枕上。窗外,城市的灯光化作一片模糊流淌的光带,飞速地向后倒退、拉长。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右移。80...100...120...
“你慢点!”许诉惊恐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带了几分惶恐。
他没有减速,反而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冷风夹杂着烟雾灌进来,冰冷刺骨如洪水般涌入车厢,卷起许诉额前的碎发,呛得许诉瞬间剧烈咳嗽起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这个疯子。
“抽你妈的烟,让老子下去。”许诉一边咳一边嘶声怒骂,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不堪。
柏延霂瞥了眼后视镜,终于稍微松了油门。但还没等许诉缓过气,前方突然变红灯,他猛地踩下刹车。许诉整个人向前冲去,膝盖狠狠撞在前排座椅上。
“操!”许诉疼得蜷缩起来,“车也不好好开了是吧?”
膝盖磕到了车底,手臂也被撞得阵阵发麻。
“柏延霂,你存心报复我?”
红灯转绿,他重新启动车子,这次速度正常了许多。沉默在车内蔓延,只有导航机械的女声偶尔响起。许诉偷偷打量他,发现他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太阳穴处青筋隐约可见。
“你要带我去哪?”许诉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因为疼痛和刚才的呛咳而显得沙哑虚弱。
“回家。”他简短地回答。
“哪个家?我们在俩年前就没有共同的家了,柏延霂。”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基地。你需要休息,你看起来糟透了。”
“哈!”许诉冷笑,“托你的福。”
柏延霂没有再回应。他伸出手指,在车载屏幕上轻轻一点。
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后,老式收音机特有的沙沙杂音响起,随即,一段熟悉到让许诉心脏骤然停跳的前奏流淌了出来,温柔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忧伤,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
最近我的伤口没生长
因为我躲在没风的地方
像风一样
你靠近云都下降
你卷起千层海浪许诉躲也不躲往里闯…
车子驶上高架桥,夜色中的城市灯火如繁星般闪烁。
车窗外的灯光一片片晃过,晃到三年前同样听这首歌的时,两人也曾这样驾车夜游,那时他的手会放在许诉的大腿上,指尖轻轻敲打着节奏,低声哼唱。带着慵懒的亲昵和无声的默契。
许诉猛地别过脸,将视线死死地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霓虹闪烁,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流淌成一片模糊而璀璨的光河。
车窗像一块巨大的、流动的电影屏幕,映照出外面世界的繁华与孤寂,也映照出他此刻苍白而狼狈的脸,和那双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盈满了水汽的眼睛。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用尽全力不让那该死的眼泪掉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未消的愤怒、尖锐的疼痛,还有那被强行撕开、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早已结痂又被血淋淋掀开的旧伤。
是放不下他,还是放不下和他共度的回忆?
歌声还在车厢内流淌,温柔而残酷,像风一样,卷起过往的尘埃,迷了谁的眼:
你不就像风一样
侵略时沙沙作响
再宣布恢复晴朗就好像我们两个没爱过一样
你像风一样
触摸时温柔流淌
席卷我所有抵抗不急着要我投降
和风一样
你离开不声不响…
是薛之谦的《像风一样》,好听[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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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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