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瑞进到怀远堂内室时，看到的便是怒气冲冲的燕王、唉声叹气的明珠，还有伏在她怀里哽咽哭泣的林小宛。
他强压住面上惊讶，快步上前查看林小宛额上伤口，手脚麻利地为她止血包扎，而后才落座诊脉。
林小宛头裹白帘，鼻红目赤，满面泪痕，慢慢伸出手腕。
雪肤红痕，分外鲜明。
骆瑞声音很低，喟叹道：“床笫之事讲求两情相悦，王爷素来矜持稳重，大可徐徐图之，何必强人所难？”
李瑾闻言眉心一跳，简直哭笑不得。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凌乱不堪的床铺和发散衫堕喘泣未定的林小宛，面色红了红，轻咳一声，“本王没有……她怎么样？”
骆瑞没有理会他无力的声明，只将手指对了经脉凝神觉察。
过了会儿，他面露疑惑咦了一声，赶紧又细细号了号脉，摇摇头仍觉不可思议，犹豫问道：“姑娘可曾…患过心疾？”
林小宛心绪稍平，抽噎两声：“心疾？没有。”
骆瑞感叹道：“这可奇了！”
李瑾皱眉：“何奇之有？请神医明示。”
骆瑞欠身答道：“回王爷，这位姑娘脉象极为细弱，应为心疾沉重之象。一般这种情况，病人往往已经陷入昏迷危在旦夕，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可姑娘虽然虚弱意识却十分清楚，是以惊讶。”
“哦？”李瑾更为纳罕。
骆瑞捋捋胡须，沉吟道：“依下医猜测，这位姑娘或曾服过某种灵丹妙药护住了元神，一脉元神虽弱，却足以凝住元气，才使其未有性命之虞。”
林小宛也听明白大概，急问：“大夫，那我还有没有生命危险？”
骆瑞轻轻捋了捋胡须，道：“姑娘既已苏醒，最危险之时便已过去。元神见而元气生,元气生而元精产，此消彼长，否极泰来。姑娘年纪尚轻，只要仔细将养，慢慢便可康健。”
林小宛听了更觉头晕目眩，连连叹气：“我没有心脏病，我就感觉现在头痛得厉害。”
骆瑞思量片刻，缓缓道：“元神在脑，姑娘心力交瘁气血两亏，头部又受了撞击，昏沉疼痛也是正常。我给姑娘开些温补之药，帮你固元补气。待外伤愈合，气血渐足，慢慢地就好了。”
骆瑞眼皮微抬，不露声色地轻瞟了一眼李瑾，低声嘱咐：“王爷，姑娘体虚，近期只宜静养，切不可劳累……”
李瑾微微拱手，不容他再说：“有劳骆神医冒雨前来，只是今日之事——那药书你找寒雪拿便是。”
骆瑞闻言惊喜，又细看了一眼榻上女子，连连点头，山羊胡须也一颤一颤：“王爷放心，今日下医未曾来过怀远堂，今日之事定不教旁人知晓。”
李瑾颔首，向门外吩咐：“冷风，请骆神医到前厅喝茶开方。”
骆瑞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客气，便退下了。
李瑾盯着怅然若失浑浑噩噩的林小宛，沉声问：“妖女，你可曾服过什么丹药？”
林小宛已领略过他的凶狠厉害，心有不满却不敢硬顶，只小声道：“我不是妖女，也没服过丹药。”
若不是妖女，何以如此诡秘反常？可她若是妖女，骆瑞必能看出蹊跷。
她缘何到了翠微山？又因何受伤险些命丧？
李瑾一时理不出头绪，折腾到这时候也颇不耐烦，沉声吩咐：“明珠，将人带去桃李苑，叫冷月守着，你亲自照管，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是，王爷”，明珠赶紧答应，“只是这外面雨还未住，林姑娘体弱……”
李瑾扫了一眼林小宛，果然一副苍白虚弱的样子，又听着窗外依旧风雨声声，“那就先在这，雨小些便回去。”说完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林小宛看凶神恶煞的李瑾终于走了，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又看明珠正一脸好奇盯着自己，勉强笑道：“小姐姐，谢谢你！”
“林姑娘，你要谢还是谢王爷，是王爷将你一路抱回怀远堂。当时你浑身湿透手脚冰凉，药食不进人事不省，情况着实凶险。府医束手无策，王爷又派冷风冒雨去请骆神医，好在你吉人天相，醒了过来。”明珠语气温柔，娓娓道来。
林小宛低头看看红肿的手腕，原是那凶神救了我，“是么？我不记得了。”
明珠见状柔声劝解：“姑娘说话行事天马行空，王爷也是一时着急，姑娘慢慢说清楚就好了。”
林小宛思绪纷杂，自嘲笑笑：“他说我是妖女，你不怕我是妖女么？”
明珠轻轻摇头：“姑娘昏迷之时都是由我照料，除却姿容过人，未觉与常人有异。姑娘可要吃些东西？厨房先前送的粥还温着，吃过粥便可服药了。”
之前没有注意，这会儿林小宛突然感觉腹中空空肠胃紧拧，连忙点了点头。
明珠服侍林小宛慢慢吃了粥饮了茶，见她精神略好些，柔声道：“外面雨小了不少，林姑娘如果能走，我们便回桃李苑吧？”
林小宛点点头，她也不想在这房间多待。
二人收拾齐整出了内室，便到了一个宽阔的厅堂。堂内宫灯高挑，下置紫檀条案，摆着方桌椅几。正中悬着匾额上书“静水流深”，下面挂着一副山水。东瓶西镜，肃穆端方。
林小宛新奇，正要说话，便见明珠抬手指了指厅堂左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王爷应在内书房读书。”
原是一座紫檀木雕大屏风将厅堂隔断，看不见后面，只看到透出的暖黄光亮。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平常此时，爸爸也当是在书房看书，妈妈则在客厅追剧，如今家中是何情景，实在不敢想象。
明珠打开门，雨果然小了许多。她接过冷风递的油纸伞，微微点头谢过，便带着林小宛离了怀远堂往桃李苑走。
二人撑着油纸伞，在细雨迷蒙中一路缓行。看着周围浓重如墨的清冷夜色，没有一丝现代痕迹的传统建筑，林小宛终于完全确信：这是如假包换的古代。
听那个王爷的意思，这个世界似是原来世界的平行时空，在元朝末期进入了另外朝代，开始了不同的时间线。
既来之，则安之。林小宛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明珠，你们王爷叫什么？他是皇帝的儿子么？”林小宛决定先做做背调，消除现在最大的信息不对称问题。
“王爷姓李，单名一个瑾字，并非圣上之子。”
“哦？”林小宛有些惊讶。
明珠笑笑，语气带着些骄傲：“姑娘有所不知，太祖皇帝起兵抗元之时，北地李氏家族便倾力支持。先祖李疑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数次救太祖皇帝于危难之中。太祖皇帝念其功勋，册封燕王，世袭罔替镇守北方。”
林小宛点头，原来李家是因功受封的异姓王，驻守北地，怪不得封燕王。明朝也有一位了不得的燕王呢。
“那李瑾的父母呢？他……真的是孤儿？”
“姑娘慎言，切勿直呼王爷名讳。王爷幼时，先王王妃便已过世，此事府内无人敢提，姑娘今后也不要再提。”明珠一脸严肃。
林小宛想起方才情形，虽惊惧那人杀气腾腾，但终究不该口不择言戳人痛处，喃喃道：“嗯，那他也怪可怜的。”
明珠语塞，这姑娘真是口无遮拦百无禁忌。她望着林小宛柔美侧颜，轻声问道：“姑娘来自何处？似乎与这里大不相同。”
这会儿轮到林小宛无言以对。
不是她故意隐瞒，而是她此刻也糊里糊涂，更怕万一说不明白，被那凶神真当作妖女用剑杀了，只好含糊应着：“嗯，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和这里很不相同。”
明珠并未深究：“那姑娘为何到翠微山呢？”
林小宛一脸茫然：“什么山？”
明珠若有所思，深深望了她一眼：“姑娘不记得了？你在翠微山中晕倒，幸得王爷山中打猎遇见，把你救了回来。”
林小宛眼睛一亮：“明珠，我是在翠微山被救的？”
明珠点点头：“正是。”
林小宛：“翠微山在哪？离这远么？”
明珠垂下眼睛，“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林小宛失望地“哦”了一声，就兀自琢磨心事，二人不再说话，默默回了桃李苑。
明珠服侍着她用药洗漱，又安顿她休息。林小宛从善如流由她安排，只是见她要走，忍不住小声央求：“明珠，你别走好么？我好害怕。”
明珠轻叹口气，“你睡吧，我守着你。”
林小宛心里温暖，撇撇嘴要哭，明珠唬她道：“你要哭我可走了。”
林小宛闻言忍住眼泪，紧闭眼睛，困倦难当中竟也很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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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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