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反应更快,迅疾出手钳制住了对方。
浣清溪视线落在那双形态诡异的手上,好像看出了什么,反手扯住沈濯,带着他一同从那被开启的一条缝隙溜了进去。
门内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衣服空荡荡地被风吹起,两颊瘦削显得一双眼尤其突出,看起来比外面那群活死人更像鬼。
若非浣清溪方才借着月光看清那只手落下的影子,她只怕也要给人来上一剑了。
“你们是外面来的修士?我白日看见过你们。”男子说着揉了揉手腕,呲牙咧嘴,“嘶——下手真狠。”
“抱歉,无意误伤道友。”罪魁祸首沈濯从善如流地道歉,人好心救他们还被误伤着实倒霉。
“啊,也没事,毕竟我现在的样子混在桂里镇也确实恐怖。”男子又小心翼翼地转了转手腕。
他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架了,皮肉也伤不到哪去,现下确定骨头没问题便大气原谅了。
不知男子用了什么法子,门外那群活死人引发的骚动平息了下来,随后或轻或重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了。
“道友是修符篆的吧?”浣清溪指着男子磨出厚茧的食指指腹,疑惑问道,“怎么被磋磨成了这般模样?”
符修多以灵力为墨,以指为笔,万物作纸,时间长了食指指腹便容易磨出茧子。
“桂里镇属于无极宗管辖地界,几十年前此地突然断联,我作为无极宗弟子前来探查,到了此地后灵识被限,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自此再没能出去过了。”
浣清溪脑海灵光一闪,问:“那次断联是因为旱灾吗?如今桂里镇只有你一位修士吗?”
“旱灾?好像确实有听过这么一件事,但无极宗不管俗事,我也不大记得了。”
他带着两人往屋内走,下意识捋了捋头发,放下手时指间便带下了几缕断裂的枯发。
浣清溪眉头拧紧,男子的话与之前老翁的话时间对不上,但她辨不出究竟是谁在说谎。
男子习惯了似的,随意地将断发丢弃,继续道:“当初宗门并没有预料到会是很严重的情况,便只派了我一人前来。”
“我在桂里镇的第一晚便发现这里夜间活死人盛行,两位道友应当也发现了,那些人并不能完全认定为死人。因此我也无法滥造杀孽,只能多写些符篆分发给正常的人,以护家宅安宁。而桂里整灵力稀薄,灵气入不敷出,到了后面只能损耗自己的精血,我便变成了这幅怪异的模样。”
“夜里还有神智正常的人?”浣清溪抓住男子话里的信息,“他们难道就能容忍这些异己的威胁生活在自己身边?”
浣清溪并非什么心思单纯之人,相反她最清楚人内心潜藏的恶意。
这番疑问合情合理,男子听完却觉得匪夷所思,转过头皱眉看向浣清溪,道:“都是相互扶持着渡过难关的同乡人,怎么能有这种残忍的想法?”
院子里有一个种荷花的大陶缸,如今已是深秋,水里突兀地支愣着三两根枯枝,两只癞皮蟾蜍不知怎么爬到了缸边,大的背着小的,看着像是在带崽。
小蟾蜍气囊鼓了鼓,在静籁的夜色里发出一声刺耳嗡鸣后,噗通一声落入了缸内。大蟾蜍却没有跟着下去,圆鼓的眼睛静静看着缓慢荡开波纹的水面。
“几乎每一家都有那样不正常的活死人,但他们似乎又并非神智全无,哪怕入了夜,他们的攻击性也从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展现。
所以相比送每日都会见面的人去死,在夜里保证门户紧闭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听见落水的动静,他瞟了一眼陶缸,声音近乎喃喃道:“否则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下得了那样的狠心……”
走到了房檐下,浣清溪发现这座房子支撑柱十分特殊,其上密密麻麻的不是装饰纹,而是一个又一个正字,越往后越潦草,立在此地像一个个固执又伤痕累累的人。
察觉浣清溪的目光,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这里呆太久了,担心忘了时间于是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记录。”
他手掌在那些刻纹上摩挲一下,对浣清溪他们笑道:“六十年里,你们是第一队进来的人,我直觉你们能带我离开。”
“对了,还没能自我介绍。”男子两手相抱,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枯树一般的身形显出几分从前的雅正,“在下无极宗禹修。”
浣清溪心神一震,这个名字她有印象,不是从万不知的玉简上,而是更早。
她早年下山历练时,曾从魔兽爪下救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对方追问过浣清溪的师门,但浣清溪并不想他因为一份恩情盲目上云隐山拜师,所以到两人分离时也没有回答。
没想到禹修最后拜入了无极宗。
看见当初那个圆脸讨喜、眼睛湿漉漉像小狗的人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浣清溪心中难免有些涩感。
她看着禹修,没有显露自己的心绪,只是端正地还了一礼,道:“在下沈念一,他是……沈濯,天一宗弟子。”
站在一旁许久不言的沈濯察觉到什么,意味不明地侧头看了眼浣清溪,垂下的手心不在焉地拨弄剑穗。
禹修把两人带到了客房,但现下的问题是他的屋子简陋,只有一间客房。
他正想询问沈濯是否能和他将就一屋,沈濯便先开口了:“我同师姐一屋便可。”
同时,沈濯秘密传音给浣清溪:“此处情况尚不明朗,师姐与我呆在一处比较好,今夜我在椅子上静坐。”
浣清溪想了想,觉得沈濯说的也有道理,便也没有过多矫情。
禹修“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两人的关系了,尴尬地挠挠头,道:“那就没事了,你们好好休息。”
“等等,你可曾在这里遇见过一形迹可疑的鬼修?”浣清溪叫住准备离开的禹修,“我们方才在巷子里只抓住了他的替身,你可知桂里镇如今的诡状是否与他有关?”
“你们遇见他了?”禹修有些惊讶,“我只远远看见过他一眼,也已是六十年前我刚来桂里镇时的事了,后来便再没见过了。”
“我也曾怀疑过他,但因修为不济,根本寻不到他的踪迹,至今无所获。”禹修惭愧一笑。
他敲敲额头,眉间不适地蹙起,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变了神情,对浣清溪道:“但我记得镇里的孟员外也见过他,明日我带你们前去拜访吧。”
达成合意,浣清溪同禹修道完谢,便与沈濯一起走进了客房。
禹修看着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透过一线罅隙,他与那位白衣男子对上了目光。
明明对方看着很是温和,但禹修莫名心下一寒,最终被完全关闭的木门阻断了视线才缓过神来。
禹修背身离开,轻吐出一口气,走出一段距离了却还是觉得心口堵闷。
那个女子总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们曾见过吗?
次日,浣清溪一行人跟随禹修前往孟府。
禹修深受桂里镇百姓爱戴,几十年的时光让他同化成了半个本地人,走在路上时不时便有街坊强塞些吃食进他怀里。
不算贵重,但也代表着桂里镇人对于禹修几十年庇护的感恩。
浣清溪与沈濯跟在他身边都免不了感受这份热情,推拒几番还是抱了几个瓜果。
越往中心区域走,往来的男女衣着色彩鲜丽,石板街道旁的房屋建筑逐渐摆脱灰白外皮,雕梁画栋,愈加富丽堂皇。
“他们确实,嗯……比较热情。”禹修终于得闲,有些难为情道。
“无妨,正说明禹道友为人极好。”浣清溪真心诚意地夸了禹修一句。
禹修走在浣清溪左侧,闻言耳廓处红了一大片。
走在浣清溪另一侧的沈濯不言语,只是放缓了脚步,落后两人半个身形。
浣清溪从余光里发现人不见了,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沈濯对上浣清溪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温声回答道:“没什么,只是似乎看见员外府了。”
前方十几米处有一间尤为恢宏的豪宅,两座威风凌凌的石狮子驻守宅门两侧,朱红大门紧闭,门匾上的规整隶书“孟府”。
青天白日,其外却未见门房人影。
浣清溪走上台阶,将那狮首衔环扣响。
不一会儿,沉重的铜门便打开一条缝,一个老年人探出头,目光警惕地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两个陌生人,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浣清溪温和地笑道:“老人家,我们找孟员外有要事相谈。”
“我们老爷不见客了,两位请回吧。”老人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浣清溪迅速伸手抵在门上,看不出用了力,却让老人头冒汗也再不能将门合上半分。
“张大爷,是我带他们来的。”禹修急忙走上前,从浣清溪身后探出头,道:“我们希望找孟员外了解一个人,烦您通报一下。”
“原来是禹仙长的朋友。方才我多有冒犯,还请原谅。”见着禹修,老人的语气顿时变得恭敬了许多,毫不犹豫便应下了,“烦请稍等片刻,容我前去通报老爷一声。”
再来时,孟员外府的大门终于不是一条细缝,而是大大方方地敞开了。
门后竟是孟员外亲自前来迎接,身旁跟着一个中年管家。
还不待人开口,孟良平便和善地拱手致歉:“贵客远道而来,孟某有失远迎了。”
不愧是经营万贯家财的商人,也不过问浣清溪两人的身份,一见面就给了体面热情,让人挑不出毛病。
随后他右手一摊,侧身让出中道,领着两人进了门。
一行人穿过飞檐翘角的外仪门,又步上长而精致的抄手游廊。
一路上两侧各色名贵花卉争奇斗艳,素冠荷鼎莲瓣兰、金沙树菊、云隐玉龙等夹道簇拥,暗香浮动。
“我女儿爱花也善于养花,这些都是她亲自侍弄的。”经过花廊时,孟良平十分自豪地向三人介绍,“有时我心疼不让她上手,她还会和我急,真真倔强。”
女儿奴。
浣清溪心里有了对孟良平的第二个印象。
进入富丽堂皇的堂屋,三人方坐下,转头就有年轻的丫鬟来上茶,浣清溪趁道谢的时候往她眼熟的眉眼瞟了好几眼。
“孟员外,我们此番来扰,是想向您问一人的信息。”禹修将喝了一口的茶放下,直接开门见山。
“禹道长客气了,直说想问什么人便是。”孟良平态度十分配合,“我定知无不尽。”
“一个能操纵鬼魂的修士,平日总是面色青白,有一样纸伞形式的法器。我曾听人说他来过你府上。”
禹修挑挑拣拣找了些能让孟良平理解的特征说出来。
“啊,我知道禹道长说的是谁了。”孟良平很快找出了对应的人,“是有一位这样的道长曾来过,也是他替我治好了命悬一线的女儿。”
“但他当初收了些报酬便离开了,我对他知之甚少,如今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孟良平对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十分愧疚,于是又道:“我记得禹道长住处朴实,三人恐怕拥挤,若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住下吧。”
“这怎么好意思。”
禹修连连摆手,但又想到自己屋舍确实简陋,看了眼浣清溪后,摆手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浣清溪没注意到禹修投来的目光,此时正眉头紧缩地思索着什么。
她秘密传音给禹修:“你听说孟员外见过那鬼修具体是什么时候?”
禹修接收到浣清溪的问题,回答道:“五年。”
“不对不对。”禹修脑袋快速晃动,有些混乱的模样,“五……是五十年!”
浣清溪听得心中一寒,因为馄饨老翁的事,方才孟良平说话没有点明时间时她便警觉了。
传闻有五十年,可孟良平如今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四十多。
突然,浣清溪搭在月牙扶手上的手指腹被人轻柔地捏了捏。她下意识把手一缩,扭头诧异地看向一旁的沈濯。
沈濯薄唇轻抿了下,垂落的长睫微动,显出几分可怜的模样。
“师姐在和禹道友说什么?竟也要避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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